第247章 我来找娘(2/2)
“当然,我知道,夏雨身份卑贱,不该与皇上和公主相提并论。我只是想不通,太后娘娘不是信佛吗佛祖不该导人向善为何太后娘娘可以狠心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夏雨盯着薄瑶太后的脸,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可事实是,她失望了。
这辈子,赌了那么多次,自己数也数不过来,却都是输给身边的人。
一个至亲,一个至信。
输得好惨!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薄瑶太后定定的望着她,眸色狠戾无温。
夏雨轻叹一声,视线在触及她眼底的愤怒之时,心凉彻骨,“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必知道。”至少那样,她心里,还会存着一丝念想。
薄瑶太后背过身去,不再说什么,在夏雨的眼里,等同于默认。
“我想亲口问一问太后娘娘,您知道我娘在哪吗我这次来,是来找娘的。”她声音颤抖,眸色通红,眼眶里薄雾氤氲,却始终不肯落下。
薄瑶太后握紧了袖中拳头,身子紧绷。
“小时候被骂,他们总说我是没娘的孩子,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我也问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爹和我娘不要我”夏雨憋着一口气,生怕眼泪掉下来,“后来我长大了,我告诉自己,他们是迫不得已,一定有他们不能说的苦衷。”
“代州很少下雪,可那一年下了雪,有人说踩着雪去庙里求佛,佛祖一定会被感动。我从不信这些,可那一次我太想爹娘,真的去了。回来的时候又饿又冷,差点冻死在路边。可佛祖没有显灵,我还是没人要的孩子。”
“太后娘娘,你知道当一个孤儿,是什么滋味吗如果不是花满楼那么多的娘,都还心存一丝善念,你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吗沦为青楼妓女,任人践踏,最后人老珠黄,孤独终老。”
薄瑶太后骤然转身,狠狠的瞪着她,“够了,别说了!”
“怎么,太后娘娘也觉得我可怜吗”她笑问,“不,我一点都不可怜,可怜的是我娘。她有勇气生下我,却没有勇气面对我,这才是可怜可悲可叹!”
薄瑶太后身子急颤,手高高抬起,却在迎上她冷戾的眸光回应时,顿住了手。
夏雨笑着看她,高举的手停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终于有滚烫的东西,沿着眼角源源而下,“我曾卑微的渴望过,自己的父母能打我一顿,骂我一顿也好。可现在我才知道,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奢望。而以后,我也不会再心存希望。”
“我想问太后娘娘,虽生不养,何人之过再问太后娘娘一句,既然不曾养育,没有半点养育之恩,那凭什么要来剥夺我的生死我不欠任何人,为什么非要我死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我只是想活着,你凭什么要我死就因为你是太后,就因为赵妍是公主就因为我是孽种我欠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她泣不成声,薄瑶太后突然泪如雨下。
四目相对,泪眼迷离,当中恩怨纠葛,还能如何说得清楚。
薄瑶太后千算万算没想过,夏雨没死,如今还能找上门来。天知道看见她的那一眼,她心中的波澜澎湃,那样的汹涌难平。
原来自己当年做下的事,如今都有了报应。
面对着找上门来的夏雨,她已经无法言语此刻心中的情感。是痛是怒,是悲凉是无奈,也只有自己知道。夏雨说的那些话,就像是锥子一般狠狠的刺着她的心,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即便恨着东方越,十月怀胎岂能有假
生夏雨的时候,她险些血崩,那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她依稀也说过一句:保小!
可最后的最后,为何会变成这样连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护犊之心都忘了,被权势所蒙,只想着自己的爱恨离愁,只想着让东方越悔恨一生,只想着报复那个造就她一生悲剧的男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造就了夏雨十多年的颠沛流离。
夏雨凉薄的起身,面色迟滞,神情痴愣。
“夏雨”薄瑶太后一声低喊,扑通一声给夏雨跪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握住了她的衣角。多少话语哽咽在喉,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泪流满面。
夏雨掰开她的手,淡漠的退后一步,平静的望着薄瑶太后痛不欲生的容脸。她知道,薄瑶太后不是悔不当初,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被人直面的内心秘密。那种被人掏出秘密的恐慌和惊惧,占据了薄瑶太后的所有理智。等她清醒过来,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执掌后宫,母仪天下。
她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
因为她是太后,根本不会明白身为小老百姓,与家国大事相比之下,那微不足道的悲凉。
“如果说不恨你,那是假的。”夏雨缓缓朝着门口走去,走得很慢,脚步沉重如灌了铅一般,“可是上半辈子你们占据了我的痛苦,后半辈子我不想在追恨中度过。恨太累,太后娘娘想必也深有感悟吧恨着摄政王,恨着我,消耗了你所有的善与恶。”
她转身,望着跪在地上掩面哭泣的薄瑶太后,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我希望有朝一日你想起我的时候,少一些仇恨。我跟你,无冤无仇。从今往后,你还是太后,而我——与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吃羊奶长大的,我姓夏,代州人氏,花满楼里稍稍年长的,都是我娘。我有——一百多个娘!”
垂眸,伸手,开门。
“三妹!”赵禄站在外头一声喊。
夏雨的手僵在半空中。
薄瑶太后愕然瞪大了眸子,劫持太后可是重罪,虽然太后无恙,可是——
“这一次,你能光明正大的杀我了。”夏雨深吸一口气,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赵老九说,不要冲动,要冷静。可是有些东西,是你不能冷静的。那是你心里的坎,是你一辈子的死结,每逢触及,便是平静如水也能搅动风云,波澜不休。
“你不怕死吗”薄瑶太后低吼。脖颈将青筋暴起,身子紧绷如铁,“出了这个门,你会——”
“这就不劳太后娘娘费心了。”夏雨深吸一口气,“我还有该见的人,没能见到,怎么会轻易赴死如今我与太后娘娘彻底脱离了关系,我的生死前程,与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打开了沉重的正殿大门,进来是血色残阳,出去是暮色蔼蔼,满目皆是侍卫军。黑漆漆的天空下面,只能看见刀刃锋利而冰凉的寒光。
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夏雨苦笑两声,抬头望着焦灼如斯的赵禄,“皇帝大哥也来了”
赵禄轻叹一声,望着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后殿走去的薄瑶太后。她连为夏雨解释一句,哪怕争辩一句都不愿。
明知劫持太后是重罪,可薄瑶太后,还是选择了冷漠。
夏雨定定的望着薄瑶太后离开的背影,仿佛一瞬间,她苍老了很多。可是,心却没有变化。哭了一场,又能怎样很多事,无法改变。
郭胜上前,“皇上,夏雨劫持太后娘娘,按律当关入天牢,待查察之后,再行定罪。”
赵禄凝望着夏雨苍白的容脸,“三妹,你不该来。”
“是我来得太晚了。”夏雨望着他,笑得凄美微凉,“我来得太晚。”
拂袖转身,踩着夜色,去天牢。
一路上,侍卫军相随。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薄瑶太后是不会在自己身后的。她的母亲,是不会像对待赵妍那样,对她保驾护航。
她的亲娘,其实早在十六年前丢下她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赵禄亲自送夏雨去的天牢,眸中微恙,始终欲言又止。
“想必皇帝大哥也该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夏雨不是傻子,赵朔说的那些话,如今都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她也算是明白了,赵朔到底骗着她什么。这件事,真的——知道还不如不知道。至少不会疼得这样撕心裂肺,疼得这样心死如灰。
不是说好了吗要骗一辈子,可为何我给你机会,他们却不肯放过
赵禄沉吟了很久,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微凉,“原来很多时候,缘分是天注定的。当初执意要拉着你结拜金兰,如今才明白,是真的有血缘关系。说到底,朕还真得喊你一声妹妹。不管你是谁的女儿,咱们都是同气连枝。他们不要你了,你还有朕这个大哥。”
夏雨神情黯然,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就好像没了三魂七魄一样,丢了半条命。
轻叹一声,赵禄退出牢房,转而面色沉冷的叮嘱郭胜,“朕把人交给你了,天牢重地,若她有个闪失,提头来见。”
郭胜行礼,“卑职明白!”
“还有,不许苛待,不许提审问供,不许任何人来探视。一概饮食,都必须检查仔细。”赵禄缓步往外走。阴暗的天牢里,烛光摇曳,昏黄得让人心都跟着压抑,“朕要她,万无一失,懂吗”
“是!”郭胜斩钉截铁,“只是皇上——”
赵禄顿住脚步,回过头也知道郭胜要说的是什么,眸色微暗,“朕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他来了,你们都不是对手。不过也没关系,这世上最不敢动她,最怕她死了的人,是他。”
“那卑职——放吗”郭胜问。
赵禄长长吐出一口气,回望着来时的幽暗之路,“她能心甘情愿的进来,不就是想引他出来吗既然是她所愿,朕岂能不成人之美朕只怕,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会受不住。”
“看上去,似乎无恙。”郭胜蹙眉。
“她习惯了笑,喜欢笑的人,其实更容易受伤。”赵禄叹息着转身离开,“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不好。把别人看得太重,自己就轻了,一旦受伤,疼得比寻常人都要狠上百倍。去那头通知一声,就说暂时无恙,不必担忧。”
“是!”郭胜点头,跟在赵禄身后。
死寂的天牢,昏暗的光线,夏雨坐在木板床上,静静的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心也是凉的。她在等,等一个人,等一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