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修罗场(1/2)
好几天没吃饭,她其实什么都没吐出来。
但就算是干呕,也呕得她七荤八素。
原本负责押他们的黑人已然顾不得二人,房子里也接二连三跑出来更多人。
枪声像炮仗一样响,随着加入战斗的人数变多,很快变得跟炒豆似的一阵紧接一阵。
方颂祺捂住耳朵也不管用,双腿软得直接坐地上,脑子因可怖的枪火炸得嗡嗡嗡,整个人恍惚得如同时刻能飄起来,而实际上她的身体宛若被灌了铅,丁点儿挪不动。
小姜姐在和她说什么话,她的耳朵也仿佛无形隔了层屏障,听不清楚。
她脑子里空空白白什么也没有,混混沌沌地被小姜姐强行拉着跑,三番两次她都要摔倒,愣是小姜姐连拖带拽给她撑住。
迎面的空气又热又干,似热烫的吹风机对准她们的脸和喉咙吹。身后除了枪声,又时不时间或闷雷一般的动静,应该是诸如手榴弹之类的东西,头顶上方甚至滚过开战机的轰鸣。
她机械地跟紧小姜姐,不知这是要往哪儿跑,每一秒都格外漫长,都在被死神追赶。
四周围还有其他人也在跑,大部分是当地女人,其中一部分光着身体,又瘦又弱、遍体鳞伤、黯淡无光。
毋庸置疑她们遭遇到了什么。女人和儿童往往是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
想到她和小姜姐方才踏进那座房子,袭来的后怕再次让她差点软脚虾。
后面的路目之所及的是遭到掠夺、被遗弃或者烧毁的村庄,满目苍夷。
地上横陈不少尸体,因为死亡时间的不同皮肤处于不同阶段的腐烂状态,有的明显刚死不久,有的已干得宛若骨头外裹一层皮革。而尸体身、上的衣服能拿的被那些光着身体的女人脱走,十分抢手。
方颂祺晕眩得连恶心干呕的力气都没有,巨大的疲惫让她产生放弃的念头,若非嘴唇张不开,她可能已经要求小姜姐别再管她了。
她不想跑了。太踏马痛苦了。不如痛痛快快死掉一了百了来得干脆。自己死也得死得干净,不能拖累别人。
小姜姐先前明明看着比她虚弱,这会儿却坚持得比她久,天黑下来的时候,她们也没找到临时避难所或者难民营之类的地方,随另外一些人露宿野外。
方颂祺靠上树干后,彻底动弹不得了。
小姜姐邦她把头巾稍微解开以透气。
头巾,包括小姜姐现在裹着自己的一件当地传统衣服,全是小姜姐半途中从死人身、上抢下来的。
另外还抢下来一双鞋子。
两人在坦桑尼亚人贩子手里时便没穿鞋,光着脚逃难,已然惨不忍睹。后来抢到的鞋子一人穿了一只,其实没什么鸟用。
此前因为浑身都痛得麻木,方颂祺没太放注意力到脚上,此时小姜姐邦她把鞋子从脚上暂时脱下来,破掉的水泡连同伤口黏着皮差点被扯下来,方颂祺忍了一路的眼泪难以抑制地滑出眼眶。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她为什么要来非洲出出差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被人贩子拐走为什么要躲进集装箱为什么被迫来到这个鬼地方都踏马地为什么!
眼泪流到嘴边的时候,方颂祺赶紧伸出舌头把泪珠子添进嘴里。虽然是咸的,而且还只有一丢丢,但好歹是水啊。她渴得快要喷火了!
她想继续哭,可是没能成功,好似身体里的所有水分也全都在白天的烈日下蒸发干了。
这波cao作引发了小姜姐的隐隐笑意。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方颂祺干干的喉咙,挤出的声儿是哑的。
小姜姐防备似的张望四周,随即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把宽松的裤腿卷起来,露出绑在小腿上的约莫两百毫升的纯净水。
方颂祺登时瞪大眼珠子:“你——”
“嘘——”小姜姐捂住她的嘴。
方颂祺自然知晓轻重不会大声嚷嚷,捋开她的手,低声:“你哪来的水什么时候藏的”
“我们从那座房子逃出来之前,我顺的。”小姜姐悄悄卸下水,拧开瓶盖,招呼她,“你快来,赶紧喝。”
方颂祺警惕地环视一圈,伏低身子趴进她怀里,借着她身体的遮挡含上瓶口。
水温都被焐热了,可这不影响她舌尖碰到水的那一刻肾上腺激素的飙升,激动得险些又要飙泪。那还是普通的水啊,简直甘露吧!
方颂祺嘴唇发抖,在喝了第二口后停下来,发现竟然瞬间只剩一半都不到,她万分羞愧,恨不得把水重新吐出来,赶忙让小姜姐也喝。
“不了,我还受得住,暂时不用,留着明天吧。”小姜姐盖上瓶盖,瓶子牢牢绑回腿上。
方颂祺盯着她干瘪得像会萎缩的嘴唇和嘴边起的泡泡,默两秒,微微嘲弄:“我们能活下去吗……”
“当然可以。”小姜姐十分确信,一只手按到她的肩上,认真对着她的眼睛说,“看大家这方向,肯定是往当地政府设立的临时避难所或者联合国设立的避难营去。只要我们能坚持住,到时就有救。”
方颂祺未接茬。
“我的话有那么难信吗好歹我也来来非洲很长一阵了,比你见过这里的世面。”小姜姐把她的头巾重新给她围上,起身,“你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
方颂祺往头顶看光秃秃的树,对食物一点不抱希望,提醒小姜姐把两只鞋都先穿上。
一想到是从死人脚上扒下来的,方颂祺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比起脚废掉,还是起鸡皮疙瘩就起鸡皮疙瘩吧……而且,脚已经磨得惨不忍睹,再穿鞋子,其实特别疼,同样被磨;不穿鞋子,仍旧会继续被磨,所以也整不明白,究竟穿鞋子好还是不穿鞋子好。
小姜姐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带的也只是野草。
却连野草也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看见。
只有一点点,两人面对面沉默地细嚼慢咽分食。
难吃得方颂祺差点吐出来。
当然,只是差点,最后关头方颂祺愣是咽进肚子里,不让自己被味儿给继续恶心。
小姜姐则咀嚼得特别慢,仿佛在嘴里多停留一阵子,就等于多吃点、能多抗点饿。
对比之下,方颂祺觉得自己就像猪八戒吞人参果。
担心她没吃饱,小姜姐在下咽后又起身:“我再去看看能不能挖点。”
方颂祺也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人多力量大。而且她没那么厚的脸皮总让小姜姐照顾她,她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正好她现在也挨过了最有气无力的那阵子。
小姜姐没反对,点点头,从脚上脱下来一只鞋。
虽然穿不穿无所谓,并且一人穿两只胜过两人各穿一只,但方颂祺没浪费时间和口舌去和她客气来客气去。
四处寻觅食物的人自然不止她们两个。
有的地方土地干得都皲裂,原本没有寸草不生,然此时但凡地里或者树上长出来的,全难逃大家的手,一个个似吸血鬼走来走去。
小姜姐带她去一条完全干涸了的河道边,那里聚集了不少人,走近了发现他们在争抢一处淤泥里的水。
方颂祺凝睛瞧了一眼,那水混着泥沙,十分浑浊,还掺杂着铁锈色,给人感觉喝下去会感染上致命的疾病。可她仍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毕竟之前那两口较之正常生活里分量着实太少,她没喝够。
别开脸,她决定眼不见为净。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突然找不到小姜姐了,心里头一慌,急急叫嚷。
四处张望的时候,扫到不远处的草丛里好像有什么在动。
方颂祺壮着胆子靠近,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一大一小人影晃来晃去,耳中则捕捉到疑似有人被捂住嘴的呜咽声。
掉落在地上的那只与她脚上成双的鞋邦助方颂祺做出判断,即刻奔上前。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是一对母子,其实根本没多大能耐,她一人一个拳头就解决了,忙不迭拉起被按在地上的小姜姐。
“水!”小姜姐着急,又往那对母子扑。
却迟了一步,那个黑人孩子手没拿稳,瓶子打翻,掉到地上,哪里还见水的踪影
方颂祺见状火气噌噌直冒,恨不得把他们徒手撕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又过去揪住那位黑人母亲。
那位黑人母亲顾不上方颂祺,压着自己孩子到地上伸舌头添水倒翻的地方,又去添那只原本装水的瓶子。
方颂祺硬生生卡住要打人的冲动。草!有必要这个样子吗!
“小方……”小姜走过来,漠漠拉下她的手,“走吧……只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没心思再找什么野草填肚子,两人要回她们先前的那棵树,却已经被其他人占领了,便换了个地方,坐到很浅的一道沙堤后。
气氛凝重,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
半晌,方颂祺低低呢喃:“早知道会被抢,你那时候就该喝进肚子里,不用留在明天了……”
小姜姐格外乐观似的,一笑置之,提议道:“你先睡会儿吧。”
她这是要守夜的意思。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好守的。
“你先睡吧,我不困。”方颂祺手指戳了戳干裂的土。
小姜姐就地躺下,隔数秒,闲聊似的与她谈到:“这里但凡带着孩子的,那些孩子基本是那些女人被强歼的产物。”
“刚刚抢我们水的那个女人,我第一次出来挖野草的时候遇到过,聊了两句,她告诉我她被囚禁了六年,当了六年的x奴,这次逃跑出来,肚子里其实还怀着一个。”
“已经有很多摄影记者做这方面的专题,报道刚果共和国内部战争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真实接触她们这些人,还是第一次。”
方颂祺闻言抿了抿唇,回想方才的情况,发表感想:“我只觉得震惊,她们竟然愿意生下强歼犯的孩子,自己逃跑就算了,还要带着孩子是不是无论孩子怎么来的,她们都要用母性去无私地爱护他们”
反正在她个人的价值观里,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
“强歼行为在战争中是一种武器……”小姜姐感慨,“这里还有许多我们正常生活中很难理解也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我们作为单个人,无法解除他们的苦难,力所能及的就是做记录,将他们的痛苦向公众传达,大家能共同努力对这个世界做出些改变。媒体工作者,作用大概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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