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茶楼激辩(2/2)
“大爷的伤有些重,虽未曾见血,可青青紫紫的,肿了有两指高,碰不得,脱裤子穿裤子都很是艰难。奴才死命压着给上药的时候一直在抖,不过瞧着精神还好。”
他才打了几板子,居然就这样了!
林如海忽然想起那把不寻常的家法戒尺,恍惚回想起来,自己幼年挨打的时候似乎一板子手心就肿了,用布包了好些天才见好。转头瞧见林砚唰东西都是跪一会儿,累了又在床上趴一会儿,就是不坐的姿势,神色又柔了下来。
罢了罢了。且让他过过嘴瘾就是。反正玉儿是他的女儿,往后给她准备嫁妆的,还不定是谁呢!林砚就是想给嫁妆,还得他点头,否则他就能从嫁妆单子上划出去!呵呵!
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手里的金银珠宝庄子铺子可比林砚多多了!
这么想着,林如海心情好起来。父子俩热热闹闹得将厨房备的各色荤素食物吃了个干净,两人都出了身汗,黏糊糊的。
林如海还好,回头洗个澡完了。林砚就遭罪了,屁股有伤,不能下水,只能叫下人打了水擦一擦。可偏他又好面子,不肯叫人伺候着来。只能自己动手。脱裤子穿裤子都费了半天劲。
哎,自己作得死能怎么办忍着呗!
第二日,林砚便是嘴再馋,也不敢再嚷着叫热锅子吃。反倒是林如海似是吃出了味,又让厨房弄了一回。还故意搬到林砚跟前来显摆。看着林砚那副纠结郁闷,咬牙切齿的模样,哈哈大笑。
索性到底是最擅长殇科的太医做的药,效果很是不错。不过三日,高肿的两指变成了一指。虽说还是疼,却也能走动了。
这日林砚正睡得熟,便被秋鸣吵醒,起床气来了,相当不悦。
“搞什么!不知道扰人清梦是最可耻的行为吗国子监请着假呢,父亲也早免了我的请安,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秋鸣苦着脸,“大爷,你是不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还真忘了!秋鸣跳起来,“大爷,今儿五月二十七。前些日子你交待了,一品茶楼在今日设座谈会。”
林砚浑身一抖,瞬间爬了起来。
《汉宫秋》已于前阵子搬上了一品茶楼的说书台,故事接连讲了七日,在林砚和司徒岳的刻意操作下,达到了之前几部话本从来没有的讨论高度。
林砚见形势差不多了,便将舆论往现今大周北戎的格局上引。并且设定今日在一品茶楼开座谈会。邀请有志之士前来畅所欲言。不限定言辞,不限定观点,不限定态度。只要你想来就能来,只要你想说就能说。
座谈会时间:巳时整。
现在:巳时还差一刻。
林砚一个机灵,赶紧下床,换了身衣裳,拖着伤就往茶楼赶。到时,座谈会已经开始。茶楼内坐满了人。国子监好些同窗都来了。林砚眼尖,一下就找到了柳尚元,走过去与他打招呼。
“听说你病了,请了好几日的假不曾出门,我还当今日你不会来了呢!”
怎么能不来,谁不来他都不能不来啊!
“坐吧!”
林砚瞄了眼那座位,咬牙摇了摇头,“不了,我站着看得清楚些。”
大厅内,已有人争论起来。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汉元帝以昭君和亲换取两国安稳,乃为明智之举。倘或匈奴起兵,杀入都城,那才是大祸将至。”
“难道便只能受此屈辱,送女人以保天下”
“不过一介女子,能为国民牺牲,是她的荣幸。何况她区区宫女,却能受皇帝封赐,嫁的还是单于,有何不可”
这话直男癌的,林砚听不下去了,气到极致反是笑了起来。笑声突兀,在这等严肃的场合引得人人侧目。
“直男癌”看了林砚一眼,怒道:“你笑什么”
“你说的好笑,我想笑便笑了!”
“直男癌”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既觉得我说的好笑,那你有什么见解。”
林砚上前一步,“见解没有。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传言如今北戎王有一女,甚是宠爱,倘或有人能获公主芳心,北戎王愿择他为婿,赏赐金银财宝。若为异国人,愿结两邦之好。
公主喜我大周文化,愿选大周子民。我见这位仁兄一表人才,公主必定喜欢。你可愿牺牲一下自己,嫁过去保我大周太平”
“直男癌”胀红了脸,“胡说八道,北戎哪里来的这么回事!”
“没有吗可我怎么好像前几日才听九皇子叨叨了呢难道我听错了”
九皇子一出,“直男癌”一震,林砚他是认得的。以他的身份,能得闻这等消息也是可能的。他如何能应万一真有此事,他一应,皇上真这么做了呢
林砚摸了摸鼻子,“兄台方才不还说这是明智之举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怎么昭君可以,你便不可以”
“男子如何和与女子相提并论!”
“哦,原来兄台自认不如女子!昭君一介女子都知晓家国大义,而兄台堂堂男子之尊,却自忖这男子尊严比家国还重要又或者你觉得别人都可牺牲,就你不能”
“直男癌”气得满脸通红。主和派中另有人问:“那照你这么说,汉元帝便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因昭君而闹得战火连天,百姓叫苦不迭吗”
林砚摇头,“错了!匈奴侵汉之心昭然若揭,就算当真开战,也绝非昭君之过。便是没有王昭君,也自会有张昭君,李昭君。世人总习惯于将过错推给女子。
商纣亡国因妲己之故,周幽王失天下乃褒姒之惑。可在酒池肉林享乐的是谁制定酷刑,暴虐百姓的是谁荒淫无惮,醉生梦死的又是谁
把这些账都算在女子身上,又要推女子远赴千里和亲,桩桩件件,女子都做了,那还要我们男子做什么我瞧着在座有许多是我国子监的同窗,想来还有不少是饱读诗书之士。
我们读书为的什么为的让女子冲锋陷阵,而我们在后头享乐太平吗人人都说金榜题名,封妻荫子。你若是连保护女子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谈什么封妻荫子!”
有人质疑,“汉朝式微,匈奴强大,倘或开战,天下危矣,便是如此,林公子也主张战吗”
“昭君有舍己为国之大义,乃为汉室之幸。我十分同意方才有位兄台说的,她当属楷模。却并非女子楷模,而为我辈所有人之楷模。她所能为者,不论男女,许多人都是做不得到。”
林砚轻笑,瞄了“直男癌”一眼,“至少显然这位兄台做不来!”
“我非圣贤,说不准这种情况下,如何决定才是最正确的。但最起码,我觉得,总不能不战而退。索性今时不同往日,北戎便是有匈奴之强大,我大周也已非当日之汉室!”
最后一句,叫众人一愣。不少人心底思量起这其中的深意来。也有人继续问:“我朝与北戎已十多年未有战事,何苦再惹战火。”
林砚眼神微闪,“十多年未有战事那不知你以为这些年来每逢冬季便有加急送到御前的战报是什么”
那人皱眉,“这如何一样!北戎之地不善耕种,多以游牧为生。每逢冬季难免有些部落粮食紧缺,便来我大周掠夺。他们抢了便走,倒无开战之意。”
林砚简直要笑死了,“我竟不知这位兄台还有此等高风亮节,衍之佩服!”
林砚一个鞠躬,把人给弄懵了。这才慢悠悠说:“兄台是觉得粮食财务不重要那么不知兄台家境如何可肯舍出三分之一来捐给北戎,叫他们免了冬季之苦,也去了我边疆百姓之忧”
那人更懵了。
林砚却走了几步,立于台子正中,望向四周,“不知在座可有去过边关之人可否说说在边关所见之景。”
“我!我是做生意的,去边关做过两次买卖。建元七年冬天正好捆在边关。因在内城,守卫森严,倒是没遇上北戎兵。可后来却听见说,外城一个村子都没了。北戎把东西都抢光了后放了把火。全村七十一口,无一生还。”
“我也去过。是在建元九年,去走亲戚的。我亲戚家中不富裕,冬日因怕北戎人来抢,把粮食都埋在地窖里。可还是被北戎人搜了出来。那可是他们一家子一年的口粮,还有来年的粮种!哪里肯放手,当家的不愿。被北戎兵一刀捅死了。”
“还有我……”
“对,还有我……”
一个接一个的人站出来,最后竟是都落了泪。
“倒也不是我边关的将士无能。而是北戎人作战点不明确,这里抢一抢,哪里抢一抢。若是大股兵力来袭,尚可发觉。每次总这么三五个或是十来个,处处来一手,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北戎人又擅骑,马匹也好。见了官兵,立马就跑。如何阻得住!”
这些人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但明知如此,听他们这般说,林砚也不免有些伤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言道:“如今可还有人觉得这些不重要你们觉得不重要是因为抢的不是你家的财务,杀的不是你家的人。倘或你们就是这边关百姓,可还能说出这种风凉话”
许多人都低了头。仍旧有那么一两个嗫嚅着道:“那也不能……哎,若是胜了也罢,倘或败了……”
“所以呢!因为害怕失败,我们连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今有一邻,十余年来总去你家偷东西,还杀你妻儿,你可会与他拼命”
“当然!”
“那为何不能对北戎如此原因也不过是你当你的家是家,你的亲人是亲人,别人的却不是。对你来说,也确实如此!可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国便是家。你,我,乃至边关百姓,全是他的子民!想必在陛下眼里,北戎在边关所做之举,与邻人对你之举是一样的!
现今我们能容忍北戎扰边掠粮而不管,他日北戎便敢率铁骑踏入我大周国土!难道我们要将自己逼入汉室之境,对北戎屈辱顺从吗
不!我大周建国不过百年,却也有自己立身行道之本,有不屈的精神,不弯的脊梁,不妥协的骨气!”
“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