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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三更合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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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之处很明显, 程千仞失去一个了解对手的机会,旁人口述再详尽, 如何及亲眼所见。

好处在于, 那一战傅克己展露出超越年龄的剑道修为,使北澜独占风头, 南渊士气受挫。此时他突破的消息传开,大有替南渊扳回一城的意味。

放眼整片大陆, 二十岁的凝神境都是凤毛麟角。何况他修行不满半年,比某些宗门世家的天之骄子更具传奇色彩。

前提是他真的可以突破。

“南边这些乡巴佬就喜欢编故事。先不说那人‘一夜入道’是真是假,单说修行半年想突破凝神,他以为自己是谁什么资质悟性剑阁圣人还是当今天子说不定这次没能更上一层楼, 反而陨落了。”

有人殷殷期盼, 就有人等着看笑话。

程千仞本打算在观战前做些准备,于是再次登上藏书楼参详剑阁剑典。

他之前为了挑选剑诀,几乎不眠不休地阅读、并在识海中演练过剑阁所有剑法。

隔音阵法将沸反盈天的热闹阻绝,藏书楼自成一方清净世界。

一排排高大书架无人问津,油墨香混着榉木地板的木料味道浅浅游动。

程千仞站在角落里翻书。旧地重游, 旧卷重温, 别有进益。

借书处的老执事撑着脑袋打盹, 梦里忽觉一阵威压袭来, 悚然惊醒。

慌忙起身打翻了桌上砚台:“你!你干什么啊!”

程千仞察觉不对时,第一反应是下楼, 但家里连个阵法都没有, 去不得。复赛后他重伤昏迷, 在医馆险遭伏杀,医馆也去不得。此时众人都在演武场观战,学院守卫力量主要分布在那里和勤学殿。足够安全,却很吵。

心思电转间,他敏捷地绕开老执事,反向楼上奔去。

胡副院长!你在不在!

他全身穴窍已不能自控,飞速吸收周遭灵气,体内真元狂暴奔汹,从武脉中汇入紫府,循环不息。

老旧的楼梯不堪重负,一路吱呀作响,积灰与木屑速速落下。楼中为数不多的学子听见动静,放下书卷赶来查看。

年轻修行者突破,缺乏经验,一般由师门长辈在旁掠阵。青山院的武修们,则由教习先生看护。为防不测,恨不得做尽万全准备。

老执事真没见过这种阵仗。眼睁睁看着一道残影擦肩而过。

程千仞已狂奔到四楼,威压再难压抑,一齐爆发。

看来是找不到胡先生了。那句‘你就自己瞎琢磨吧’又闪过脑海,心下苦笑,说不管就不管,您还真一言九鼎。

当即寻了角落打坐,下一瞬他无暇多想,闭目入定。

相隔四座书架,借书处的貌美妇人摔下卷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麻烦呢你多跑一层会死吗”

眼不见心不烦,妇人起身离开,路过打坐的少年,顺手给他设下一道隔音阵、一道防护阵。自觉仁至义尽,上楼找人打牌去了。

四楼人迹罕至,起先有学生路过,只多看两眼,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直到傅克己的决赛结束,程千仞始终没有出现,才被众人寻到藏书楼,发现异状。

无数学子涌向楼中,场面竟比年末考试前更壮观。

徐冉得知后大喊他疯了。

顾雪绛想了想:“特殊时期,兵行险招,未尝不可。”

群情激动,却无人喧哗吵闹。大家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以程千仞打坐的墙角为中心,距他一丈远,站满一层又一层。如此没有违反楼规,执事也不能赶人。

观摩别人突破全程,对修行者而言是不可想象的机缘。他们放出神识感知周遭灵气涌动,只觉获益匪浅。

凝神期破境,尚不足以引动天地异象,但随时间推移,此间灵气愈加浓厚,普通人亦能察觉细微变化。那些清凉的气流就从他们身边擦过,玄妙难言。

南渊学子隔着一层阵法屏障,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每个人都像自己在突破一般。

其实阵法乃三娘随手施为,脆的像张纸,一道凝神期剑气都抗不下。

但有学生们日夜轮流围观,众目睽睽,反倒没人敢居心叵测地妨害。

两天一夜,普通人撑不住先出楼,腾地方给后来的修行者,消息传遍南央。

“程师兄高义!闭关竟让大家观看学习,毫不藏私!”

“程师兄艺高人胆大,敢为前人不敢为之事,真英雄也。”

程千仞已做好沉在江底杀水鬼,或再一次送走逐流的心理准备。

他武脉内的真元如百川归于大海,气息亦归于平静,却还需闯过最后一道关隘——心障。

目前修行界对心障的认识分两派,一派认为它是‘天道降下的考验’,一派主张‘以此突破自我迷思,得成大道。’

识海上白茫茫一片,又起雾了。

雾气散去时,程千仞站在车水马龙的大道旁,下意识去摸腰畔,抓了个空。

剑没了,试着运气,真元也没了。

一夜之间成为修行者,获得超凡力量;又一夜之间修为散尽,重做凡夫俗子。云泥之别。

这就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似乎不算。生活总要继续。

程千仞摸摸衣袋,银票银锭不翼而飞,只摸出六个铜板。一时无语。

……穷才是心障吧。

这个地方不是南央,没有逐流,没有朋友和学院,没有东家的面馆,以及过去的一切。

但他走过熙攘的街市,眼中所见总有说不出的熟悉。

程千仞攀上道旁一株巨树,拨开遮天枝叶,向下张望。

层楼飞檐连绵如云,宽阔的大道可容八两马车并行,行人车马像泛着金光,原来道路由三尺见方的黑金砖石铺就,豪奢至极。大道两旁,每隔二十丈,便有一株这样的遮天巨树。

再向远望,视线受阻,隐约只见一座高台直冲天际,没入云海。

“摘星台,原来是皇都。”

这片大陆上,再找不出第二座这样的雄城。再没有这样高的建筑。

若说南央如一位佳人,温和包容,皇都就像持戟立马的钢铁巨人,俯瞰着它的臣民。

心障心障。这是它真实模样,还是我依照游记、别人的叙述想象出来的

很快程千仞便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饿了。

极度真实的饥饿感。

“我名程千仞,在南渊学院学过算经,请问您这里招不招账房先生采买跑堂我也可以。”

一天没吃饭,无处容身,原本想买碗面,谁知皇都物价比南央还高,只得买四个馒头先填饱肚子。

日影西沉,整条街找不到店铺招人,他边吃馒头边走。看着大道上的华盖车马,众生百态。

马车之前,成群锦服仆从驱赶人群,一会儿是“王大人出行,让道让道!”,一会又是“李公子出行,让道让道!”

明明是极宽阔的大街,若没有一个最尊贵的人,几方身份相近者互不让路,还会发生冲突。

皇都居,大不易。

程千仞吃完馒头,跟上一队木工泥瓦匠,走到天桥底下。周围都是等活的短工,他也立了一块写字木牌:“补墙修路,渡船拉纤捞沉尸,写信抄书做文章。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夜色降临,灯火初上。

若今天没有雇主,恐怕就得跟这些短工睡桥下,还要与乞丐地痞争地方。

程千仞正想着,有人停下。他立刻抬头,神采奕奕:“您招账房先生吗,不要工钱,包吃住就行。”

富贵老者皱眉:“程三,你不回府算账,跑到这里做什么”

程千仞:“啊”

他一时恍惚。

“对啊,我为什么在这里管事,我记不清了。”

程千仞稀里糊涂跟人回去。

城北住着皇都的权贵们。

几乎一座府邸就占据一条街,‘平国公府’、‘宁国公府’、‘安山王府’、‘神将府’……那些大红灯笼、赤金牌匾与白玉狮子都气派得惊人,威压浩荡,压得他喘不过气。不知在老街深宅间走了多久,老管事步伐停下。

程千仞抬头一看——‘朝辞宫’。

嗨呀,累死,终于到家了。

皇都里,除了天子皇宫,只有首辅的府邸可称‘宫’。以此彰显地位超然。

程千仞只在正门望了一眼,便随管事走偏门进府。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日子了,从南渊毕业,就在这座大到无边无际,规矩森严、充满秘密的府邸里算账。

府分内外,刚来时,他转了半月,走过亭台回廊、见过湖光山色,也没转完外府。虽然大,却极清净,有阵法除尘,连洒扫仆役都一并省去。

首辅大人确实有很多帐需要算。

单这间宅邸,维护阵法的灵石,一月就要消耗百斤,一年消耗千斤。更别提他名下还有十余座灵石脉矿,遍布大陆。

“穷命,记着几千万的帐,兜里没有二十两。”

话虽这么说,但活不累,工钱高,厨娘手艺好,他又独居一座小院,外府风景如画。

有吃有住,神仙日子。

回到院子里,沐浴更衣,还未睡下。管家便来敲门,身后跟着一群护卫,示意他跟上。

护院都有凝神修为,可夜间视物,却提着灯笼为自己照路,程千仞越走越觉心慌,这是通往内府的路。主人住在内府,平时他们外府的下人,是不能靠近的。

难道今天私自出府的事情败露了,这里要辞退我首辅大人日理万机,这点小事都等不到明天再说

辞就辞吧,反正工钱攒的多,也不用沦落天桥。

他们在一道拱门前停下,管事嘱咐道:“见到尊者不要怕,问什么答什么就好。自己进去吧。”

程千仞胡乱点头,踏入门中,眼前一花,视野豁然开阔。

夜空如穹庐,一道细碎的星河微光闪烁,隐没于远方起伏的山峦线。

程千仞环顾四周,湖水浩渺无边,脚下是铺设在湖面的木道,曲曲折折地通向湖心。

木道两侧嵌着石莲花灯台,灯芯金光闪烁,像一条金带,与天上星光在湖水中交织,光影明暗,似真似幻。

湖心岛笼罩于白雾中,程千仞顺着木道走去,四野寂静,只有虫鸟鸣叫。夜雾渐深,风里盈满水气与浅淡荷香。自己好像正穿过仙境,要去见仙人。

别有天地非人间。

迷雾飘散,水谢四周白色鲛纱低垂。栏杆边似有一人,隔着纱帐看不真切。

程千仞上前行礼:“叨扰,请问内府如何走”

那人声音微哑:“你去内府做什么”

程千仞觉得这个理由非常难以启齿,显得自己很脸大:“……尊者召我。”

宫里称首辅为大人,宫外称之为尊者。

“哦,我便是。”那道人影向他招手,姿态随意,像招什么小宠物: “来。”

随他话音落下,轻柔的帐幔被夜风吹起,无声翻飞。

人影显露,程千仞心下一惊。

与传言中截然不同,这位站在王座背后的大人物,正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袍,露出洁白而柔软的里衣。他甚至没有束冠,墨发披垂至腰畔。

广袖下伸出一只手,寒玉般剔透,拄着一根墨色手杖。

月华银辉落在他的青铜恶鬼面具上,勾勒出狰狞轮廓,才证实他的确是首辅。

“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

这副闲适的居家模样,全不见山海威压,使程千仞不觉畏惧,只感到十分尴尬心慌。

路上琢磨过的,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全忘得一干二净。

长案上放着一张破木板,与金玉辉煌的仙境格格不入,那人垂目念道:“‘渡船拉纤捞沉尸,写信抄书做文章。’你本事这么大,当个账房不觉得屈才”

程千仞:……不……吧。

“罢了。”首辅见他支吾说不出话,也不为难,自径坐在榻上:“来给我擦擦头发。”

阴影里走出低眉垂眼的侍女们,捧上青玉托盘,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程千仞愣怔一瞬,拿着绢帕,绕到那人背后,跪坐榻上。他忽觉姿势别扭,但已经坐下,再移动位置才更别扭。

这个距离太近。好像一低头,就能碰到对方氤氲着水汽的发丝。

人紧张时,就爱胡思乱想。首辅将近两百岁了吧,头发保养挺好啊,没一根白的,摸起来比细绢还光滑。

星光落湖,夜风中荷香清浅,纱帐飘飞。

铜鹤灯台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照于一处。

“以后你就跟着我罢。”

程千仞一夜之间高升了。从外府升到内府。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擦头发的手艺特别好。

或许正赶上贵人出浴,夜里听风抱月,闲来无事,就想找个擦头的。

擦头就擦头吧,反正首辅大人是个特别好的人。丝毫没有架子。

他随身侍候从未感到压力。煮的茶难喝也没事,首辅耐心又温和,手把手教他。

珍馐美食变着花样吃。生活只有一点不顺,程千仞一边磨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两日身体抱恙”

“劳尊者垂问,没有大碍,睡梦不安而已。”

首辅思索片刻:“内府护院阵法夜间开启。你没有修为,会被威压惊扰。从外间搬进来吧,与我同睡。我可以为你抵挡化解。”

程千仞稍有迟疑:“会不会打扰……”

首辅打断他:“你晚上睡不好,白天怎么做事”

当天夜里程千仞明白为什么了,这张床很大,七八人并躺不成问题。只睡他们俩,一人占一边,互不妨碍,打滚跳舞都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被褥极度舒适,躺下就像是陷在轻软温暖的云朵里。一夜好梦。

第二日清晨,程千仞自觉服侍对方更衣束发。

似乎是因为一起睡过一晚,那人说话更加随意:“以后别叫尊者了,你是我近侍,称呼上需与别人不同。”

睡觉也不摘面具的首辅大人双臂张开,程千仞便俯身为他系腰带:“那该如何……”

“允许你叫我主人,或者悄悄叫我名字,朝歌阙。”

程千仞:“……”

总觉得‘主人’哪里怪怪的。错觉吧。

如此过去一月,程千仞为对方磨墨润笔,念书添茶,随侍左右。后来朝歌阙说,府上账册没有人清算,令他坐在一旁算账。从此他们白日里共用一张桌案,互相递笔磨墨。同进同出,同桌吃饭,不分你我。程千仞在朝辞宫俨然半个主子。

只有入夜之后,他需服侍主人沐浴更衣,擦干头发,再同榻而眠。

半年后,程千仞被惯得愈发懒怠。以朝歌阙的修为,不用掐诀,大多琐事心念一动便可完成,却愿意为他亲力亲为。晚上两人一起泡温泉,互相帮忙擦头发。

“后山的桃花开了,我们去酿酒吧。”

程千仞打算盘的手一顿,心中意动,却被职业责任感束缚:“不然明日再去,我这一本还没有算完。”

朝歌阙对他的工作提出异议:“我现在忽然觉得,你算账无甚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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