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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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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悯达的声音已没有一丝温度:“羽林卫,将此人带出去,以祸主之罪杖杀!”

直至申时,柳朝明与六部尚书才从奉天殿退出来。

早朝过后,景元帝命七卿留下商议南北仕子一案,怎奈柳朝明竟谏言说裘阁老与晏子言罪不至死。这话非但触了圣上逆鳞,还累及六部尚书一并受了景元帝一通邪火。

末了,景元帝道:“柳卿年轻,褊心气盛,凡事瞧不长远,你且回去思过自省一月,不必再来见朕了。”

意示停了他一月的早朝。

七卿退出来后,并行至墀台,礼部尚书罗松堂头一个没忍住,埋怨柳朝明道:“你说你小子,平日像个闷葫芦,偏要在这节骨眼惹陛下不痛快。陛下怎么想,咱心里不跟明镜似的这案子自打一开始,裘阁老的脑袋就已不在自己脖子上了,你还想给他捡回来缝上北方仕子想讨的公道岂止是这一场科举他们要的是圣心,陛下这正是要做给他们看!”

吏部曾友谅听了这话,嘲弄道:“罗大人此言差异,柳大人是甚么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那放在前朝,就是御史大夫,言官之首嘛,犯颜直谏乃是本职,我等被他累及也是本分。你罗大人心里不也跟明镜似的这案子到底冤不冤,你心里没杆秤怎么到了陛下跟前,就跟没嘴葫芦似了”

兵部龚尚书大喇喇地“呔”了一声:“依老夫看,日后七卿面圣,咱七个先统一口径,省得一个惹了陛下,余下六个也跟着没好日子过。”说着,又瞪了一眼沈拓:“你说你一个刑部尚书,他左都御史进言,你还跟着帮腔你们是兄弟衙门,谁帮腔都可以,就你不行,你这样不是叫陛下觉得你二人合着起来给他老人家添堵么”

沈拓轻飘飘道:“哦,那以后老夫不说了,都学罗大人,陛下问一句爱卿何见,咱们回一句,陛下圣心独|裁,英明至极,微臣五体投地,不敢再有妄言那还要六部要都察院做甚么全撤了得了!”

罗松堂不悦道:“哎哎哎,说柳昀呢,怎么扯上我!”

工部刘尚书是个和事老,见另几位尚书闹得不可开交,忙劝道:“莫吵莫吵,依老夫看,您几位说得都有理,柳大人犯颜直谏也没错。他年轻嘛,我们几个要多担待。不过话说回来,柳昀,老人家说的话你也得听。陛下乾纲独断,从来不是个听之任之的主儿,他老人家心里头有主意时,谁多说一句都是以下犯上,也就是陛下看中你,就停了你一个月早朝,要是换作老夫几个,怕是立马革职查办了。”

他说着一顿,又看了看身旁几位的脸色,都是黑黢黢的一副不痛快,随即展颜一笑道:“真不是多大事儿,要我看,龚大人说得对,以后咱七个面圣,统一统一口径,这一页就翻篇了。”然后用手肘捅了捅一旁一言不发的户部钱尚书,“老钱,您觉得呢”

钱之涣嘿然一笑道:“随意,老夫就是个管国库钥匙的,只要论不到银子上头,您几位出主意,老夫跟着放炮就行。”

此言一出,难免有一点“自扫门前雪”的意思,六部尚书其心各异,都不搭腔了。

他七人在墀台上说话,赵衍与另几位大臣就在台下等着,不敢上前。

大随不似前朝,皇帝下头,还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景元帝是开国君王,自罢黜中书省,废了平章事(注1),便将六部与都察院直接归到自己手里。

这七位正二品大员正是最接近皇权之人(注2),其他的一品少傅少保,不过是些虚衔儿罢了。

柳朝明看到赵衍神色焦急地等着自己,跟六部尚书一揖作别,来到墀台下首:“怎么了”

赵衍垂首略一犹疑,抬眼盯住他道:“我跟你说,你可别急,是苏晋出事了。”

柳朝明一怔,当下一语不发地疾步往都察院走去。

赵衍撵上几步,拽住他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莫急”一顿,往宫前殿的方向指了指:“是这头。”

柳朝明眉心紧蹙:“怎么回事”

赵衍重重叹了口气,道:“要说,这事还该怪你我。”说着,把苏晋如何出的事,如何落了水,又如何到了宫前殿一一道来,末了又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将人安插到都察院来。眼下太子殿下看十三殿下又因为苏晋里里外外折腾,听说还受了伤,一怒之下要将苏晋杖杀。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这事要怎么处置,我这头已经吩咐钱三儿彻底清查都察院,找到那送药的内侍,你这头先有个准备,等太子殿下问起,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柳朝明的眸子深处风起云涌,他甚至来不及思量,沉而短促地道了句:“先救人。”便往宫前殿的方向走去。

赵衍愣了一愣,这回却没能拽住他,只好跟在一旁快步走着道:“你是没想明白还是怎么着昨日你在詹事府烧策论,太子殿下已卖了你一个情面。今日苏晋是真触到逆鳞了,你若还想救他,就是跟东宫买一条人命!目下太子与七王势如水火,都察院从来两不相帮,你欠下这样的人情债,可想过往后该怎么还你是左都御史,位列七卿,倘若夹在吏治,皇权与储君之位的争斗中心,日后当如何自处”

柳朝明的步子丝毫也不带停顿:“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赵衍沉了一口气道:“柳昀,我知道,你是一个将承诺看得比千金还重的人。当时老御史让你保住苏晋,你没保住,至今觉得有愧于心。可那又怎么样吏部那群的王八蛋在咨文上写着松山县,却又把苏晋带去旁的地方,那年你为了践诺,一人离京去找他,一找就找了大半年,这该算把情还上了吧若还不成,昨日你为他烧了策论,这又算不算另一笔债十三殿下未必保不住苏晋,你若去跟东宫买命,才是把自己送进火坑!”

柳朝明脚步一顿,垂眸道:“必践的诺,才叫作诺,否则与戏言何异何况,我并非因为老御史的托付,才去跟东宫买命。”

他顿了顿,眼前忽然闪过苏晋一身染血还跪着说“有负所托”时自责悲切的眼神,轻声道:“他确实值得竭力保全。”

六名羽林卫合力将朱南羡押倒在地,分别遏住他的手脚与脖颈,又拿布巾堵了他的嘴,这才令他不再动弹。

朱悯达看着自己双眼布满血丝还在竭力想要挣扎的皇弟,忽然有些惶恐,怕长此以往,十三会毁在这个叫苏时雨的人手上。

朱悯达杀心已定,冷声问道:“苏晋,你可知罪”

苏晋垂着眸,跟朱悯达磕了个头:“微臣知罪。”

朱悯达淡淡道:“知罪就好,也不必择地方了,就在此地杖杀。”然后他转过头,冷眼瞧着朱南羡,“让他亲眼看着,也好死了心,将念想断了。”

两名侍卫来到苏晋身后,苏晋站起身,走向行刑的长凳,却在朱南羡身前停下脚步,慢慢地,十分认真地朝他伏地一拜。

朱南羡知道,她是在向自己道别。

在她起身的一瞬间,他看见她眸中积攒了五年的萧索忽然化作清澈澈的坦然。

这一刻,朱南羡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五年前的苏晋,却看得更透彻。

她一直没有变,原来在那股清风般的气质下,藏着的从来都是一种悍不畏死的倔强。

羽林卫将苏晋捆上刑凳,朱南羡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呜咽之声,他狠咬牙关,唇畔竟渗出血来。

朱悯达不再看他,冷冰冰道:“打。”

羽林卫扬杖,棍杖落在苏晋身上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太子殿下。”

天边层云犯境,初夏第一场急雨将至。

柳朝明站在晦暗无光的宫阁殿外,沉沉目色仿佛蓄起深秋的浓雾,跪地朝朱悯达深深一拜。

苏晋抬手搭了个棚,眼见一场急雨将至,偌大的正午门,竟没个躲雨的去处。

她拢了拢袖口,打算找个旮旯角蹲着,身后有人唤了声:“苏先生。”

是任暄的随侍,阿礼哥子来了:“今早侯爷与先生走得急,连备存的贡士名册也忘带了,我给送来,又想或要打雨点子,就将先生的伞也一并带着。”将手里油纸伞递给苏晋,一面朝四下望了望:“果然叫我猜中了,暮春这天是说变就变。”

苏晋谢过,见他怀里册子露出一角,不由问:“我记得礼部的文书是镶碧青云纹的,这个怎么不一样”

阿礼道:“哦,这是罗尚书私底下让弄的贡士名册,说是都察院的柳大人要,不是正经文书,但要比礼部的名录齐全些。”

又取出文书,拿给苏晋看,“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就是都察院那位新当家的管得宽,连穷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摸个门儿清,叫我说,管这些做甚么,学问念得好不就成了”

苏晋随手翻了翻,阿礼的话不假,这名册宛如族谱,大约的确往回追溯了祖宗十八代。

阿礼见苏晋面色沉沉,凑上来问:“苏先生,你看这名册,可发现一桩怪事”

苏晋道:“怎么”

阿礼环顾四周,唯恐叫人听了去:“这一科的贡士,近乎全是南方人,小侯爷说,南北差着这么些人,不知会闹出什么糟心事!”

且不提这一科的贡士,单说春闱前,自各地来的举子也是南方人作大数,而春闱之后,杏榜一出,八十九名贡士,北地只占寥寥七人,是故有北方仕子不满,到贡士所闹过几回,还是周萍带着衙差将人哄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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