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干杯(1/2)
一个人无法预见未来, 这也许是件好事。——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五一节的同学会,周道宁没去,唐方她们也没有去,就连方树人也没去。禹谷邨的茶棚下, 长长的老木桌上堆满了各色水果瓜子点心,泡着太湖碧螺春的茶杯和星巴克的咖啡杯交错而放。
秦四月躺在大桑树下的吊床上,脸上遮了把纸质木柄团扇, 扇面上头两个大字“结棍”,字如其人, 笔笔煞根。
林子君坐在树下的凉席上无聊地刷着同学群里的照片。
“啧啧啧, 白妹妹动了下巴,绝对做了韩式全套, 路浪厢碰着, 绝对勿认得。”
“啊格是蒋晨蒋晨现在胖得来, 像只猪猡。要西哦,伊老早一直最瘦格!”
沈西瑜凑过来瞄了一眼:“上格号头(上个月)来医院拿药碰着过, 伊几年前做了副总就噶胖了。”
秦四月不耐烦地晃了晃手上的扇子:“胖子有撒好看,真是。糖糖为撒还不回来送个机送到现在, 周道宁没脚还是没手啊, 明天她怎么不想着送我机啊真是。”
林子君侧头看看茶棚里认真谈心的方老师和叶青, 叹了口气:“方老师要是晓得伊拉分手了, 恐怕撕了叶青的心都有。”
秦四月扇子猛摇了好几下:“要不是你们拦着, 我早上就能把她撕了。当妈的了不起有病了不起老公出轨天塌了谁他妈没点病啊, 那点屁事, 差点害得我糖家变凶宅,以后怎么住人!港汇跳楼不方便点”
沈西瑜一口茶差点呛到,咳了好几声缓过气来:“四月,你这嘴真是!我还以为你气她害得周道宁和唐方分手呢。”
秦四月伸出手,飞吻一个送给她,艳红的指甲油闪闪发光:“一码归一码。周道宁骂叶青,一句也没骂错,爽。叶青要真敢死,我敬她是条女汉子。老娘明天飞回美村,后天就让老吴一辈子断子绝孙,你们等着看萌萌继承亿万家产。不就是三十万块钱的事而已,呸。”
林子君翻了个白眼:“本合法公民什么也没听见。”
秦四月来了劲,索性坐了起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唐方就不该再和周道宁好。我真不是马后炮,也不是记恨周道宁抢走我心爱的女人啊。我要是周道宁,搞定唐方分分钟的事。身世卖个惨,追忆一下似水流年如花美眷,方老师糖糖爸爸工作做一做,圆满。他要没这点把握,敢十年没声音没人影不就仗着唐方遇不到比他好看的男人这也都怪你们,要我还在上海,早就把她送出去了。”
林子君哼了一声:“侬就是马后炮。我们律所里二十五到四十五的男人倾巢而出了,最多也就吃过三次饭。”
沈西瑜也举手:“我介绍过两个师兄,没成。”
秦四月摇头:“律师医生肯定没戏啊,你们想想唐方这家伙,好色贪吃偷懒不说了,骨子里其实有股子酸臭的清高劲,嘴里喊着自己贪财,其实最看不上只会挣钱的人。情调懂伐我们糖是会四点钟爬起来去外滩看日出的人啊,我陪她去的哦——”她得意地瞥了林子君一眼。
林子君不同意:“那周道宁怎么说”
“所以说他们根本不是一家人啊。唐方吃亏在嘴硬心软还念旧,被周道宁这么工作家庭全方位设伏,能不吃回头草吗你不给她吃,她又不甘心。”秦四月挥着扇子扇开围着她转的一只蜜蜂:“这样分手了她才会死心,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爱啊浪漫啊放一放,脚踏实地找个好男人照顾她。”
她叹了口气倒回吊床上:“我要是个男人,早跟我糖儿女成群了。谁还能比我更懂女人心呢白天吃她烧的饭,夜里摸她的大|胸,夫复何求……”
林子君爬起来撒了她一身瓜子壳:“呸!淫|贼!就知道你贼心不死。”
沈西瑜拉回林子君:“别闹了,叶青的事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有病治病,有药吃药,离婚官司照打,什么一分钱不要就要女儿。伊脑子坏忒了!”秦四月又翻身坐了起来:“恶人我来做。她一个无业离异妇女,怎么照顾小孩不要找工作了上班了你能四点钟下班接孩子请保姆电瓶车接接送送她放得下心家里没一个指望得上的,小孩子有个病痛,谁管资本家可不养白吃饭的人。别说她有病,她没病也不该要小孩。”
林子君和沈西瑜看向不远处的叶青和方树人,沉默不语。
唐方在国际出发大厅的电子屏幕下看航班信息。她来得太早,提前了两个半小时。周道宁还没到,还好手里还有一杯没喝完的咖啡。
到底要说什么,其实唐方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提了分手,想道歉,想说对不起,又觉得周道宁最后那句再见是真的说分手再见。恋爱让人欢喜让人忧,樱桃树下的甜蜜还在唇边,暴风雨中不堪一击的情感也无法回避。二十八年中的一半时光,周道宁一直都在那里,她舍不得刚刚开始的这么仓皇结束。
“你在哪里”周道宁的声音听不出高兴。
唐方看着入口处的几个人,轻声回答:“我在你左边,有些东西要给你——”
周道宁扭头看了看,朝她挥了挥手。他身旁的苏贝贝也朝唐方挥了挥手。虽然是长途飞行,一群人都穿得很正式。周道宁挂了电话侧头说了几句话,独自推着行李车快步走了过来。
唐方低下头,才注意到脚上白色球鞋的顶端在地铁里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些灰黑色。
一个旅行团几十号人急匆匆地跑向办票柜台,年轻的导游穿着黄色的马夹戴着黄帽子,手里举着厚厚一叠护照和三角小旗喊着:“跟上,跟上,这边——”
他们从唐方身边不断挤过去,唐方左躲右避,还是不免给行李车撞了好几下,人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周道宁护着她横着挤出了人群:“没事吧”
唐方嘴里说没事,脚上疼得直抽抽。
他蹲下身查看,给她揉了揉:“脚踝都撞青了,回去先冰敷,二十四小时后再热敷消肿,擦点红花油。”
“哦。”唐方看着他的头顶心,鼻子酸酸的。
周道宁站起身,眉头微拧:“天这么热,你特地跑这么一趟干嘛,连着几个晚上没休息好,怎么不在家里补觉”
唐方看着他,觉得他像树顶的樱桃,她想办法跳上去其实还能够得着。
“对不起。”她开得了口,却伸不出手,似乎拥抱的确没了借口,不由自主地错开眼神,却见不远处的苏贝贝朝她又挥了挥手,笑得很真诚。
周道宁默默看着唐方,她鼻尖上还冒着微汗,刘海散乱,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护犊子的犟驴子了,眼神里有疑问有试探有担忧。
“你胃不好,我给你拿了个焖烧杯,不用煮,可以焖粥,焖饭,银耳汤也可以,说明书在这里,很简单的。”唐方把袋子递给他:“你行李还放得下吗我特地拿了个小的。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和同事一起去,只能焖一人份的——”
周道宁一手接过袋子,一手替她理了理刘海,轻轻喊了一声:“唐方。”
唐方看着他,不知怎么就哽咽起来。
“分手吧。”周道宁的声音清晰又温柔:“昨天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我们合不来。”
唐方张了张嘴,跟缺水的鱼似的,拼命呼吸着氧气。
“和别人都没关系。”周道宁的手指滑过她脸颊,湿湿的:“是我不好,我回来的时间不对。”他料中了开头,却料不到结尾,世事古难全。
唐方揪住他的手指不放:“道宁,周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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