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魑魅魍魉(2/2)
艾丽卡轻描淡写的说:“狗咬狗罢了,谁比谁好一点啊。”
“没事。”
艾丽卡动了动鼻翼,因为空气中细微的血腥味皱起了眉头,看样子,她不得不放弃了看这颗小定时炸弹出丑的乐趣了。
这已经是她回来之后的第四个月了,着倒霉孩子看久了特顺眼了不少,艾丽卡此时处于虚弱期中,头还有些晕,但那股气息……
她叹了口气把小孩提起来放到被窝里,又轻轻的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睡吧。”
山治睡得是艾丽卡婴幼儿时用得小床,比一般的婴儿床大了一号不止,不止大,还很高,傍边还有一圈栏杆,山治用被子捂住嘴巴,看着艾丽卡返身回卧室找了件外套,然后悄无声息的推门离开。
“干什么去了呢……”
另一边,中庭左侧的花房里,艾丽卡双手抱臂靠着门框,说不上是嫌弃还是责问的咂舌,问说:“你干什么来了”
花房角落的架子下,满身血污的鱼人屈膝坐好,平静的低头行了个礼:“又要给您添麻烦了。”
艾丽卡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忍住了上去给他一脚的冲动,耐着性子开始问他问题:“你从后山爬上来的”
费舍尔泰格点头:“是的。”
艾丽卡走上前两步,抬脚,若无其事的踩在了他的手指上。
鱼人本就伤痕累累的蹼被挤压着撕裂,沾着花房地下的泥土和砂砾,渗出了细小的血丝。
艾丽卡面无表情的碾了碾脚跟:“疼吗”
费舍尔泰格抬起头来看着艾丽卡的眼睛,说:“不及心中痛苦万一。”
这回艾丽卡直接让他气笑了:“所以呢,你这是要干嘛”
她回身在花架前站定,在一排小花盆挨个拿起来颠着试重量,寻思着找个有点分量但也别太重的,砸到费舍尔脑袋上帮他醒醒脑——
“非常抱歉辜负了您的期望,”鱼人全然不在意还被人踏在脚下的手指,郑重其事的再次低下了头:“我的胸膛充满怒火,已经失去了平静思考的能力。”
“我听出来了。”艾丽卡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比起了解你内心咆哮的多么痛苦,我现在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看清了你这人确实比较废物。”
“艾丽卡宫——”
艾丽卡直接将鱼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揪着泰格的领子把他拉到近前:“从我把你扔回海里都三年了……”
三年前,从爱罗伊圣宅邸逃走的鱼人奴隶冲进了克斯莫罗家的后院,被讨厌鱼人的艾丽卡宫赏了一枪丢下山崖,连带着爱罗伊圣派来追击的人也被训斥了一通——事实上艾丽卡并没有杀他,费舍尔泰格的“声音”带着一种悲苦的大义,艾丽卡不止没赏他一枪,还给了他药,甚至在和他交流之后,给鱼人指了一条出路。
“你们建国吧。”
彼时,嫌弃他一身鱼腥味的天龙人坐的还挺远,告诉他:“公开建国,然后加入世界政府,天龙人这里虽然没办法,但是只要加入世界政府,就是同盟国。”
“政府下辖一百七十国内都有明文规定不得买卖同盟国国民,虽然条约这东西信不过,但只要有了这个名头,鱼人岛可以正大光明派人去回收被买卖的国民,如果本国能力不足,也可以向政府提出申请,海军会派人协助。”
那会儿种族冲突正是严重的时候,人类拿鱼人当奴隶,但鱼人岛也没几个人看得起人类的。
艾丽卡说:“单体看来,鱼人水陆两栖,力气耐力都是人类的十倍不止,但扩大到整个种群,鱼人在人类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那如何能保证鱼人的未来”
瘦的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鱼人问她:“既然毫无还手之力,那么就算加入了世界政府,鱼人岛又拿什么去收回国民,拿什么和——”
“因为我在。”
天龙人的公主不耐烦的打开了窗户,任由海风吹得窗帘哗啦哗啦响:“你只要回去压制民愤,让鱼人岛做出足够的姿态,再把请愿书送到玛丽乔亚来就好了。”
“加入世界政府也好,申请国王联盟的席位也好,哪怕是要求海军协助收回国民,只要你们做好自己的部分,剩下的……”
她回过头来,把大块头的鱼人提溜着拖到窗边准备往下扔,费舍尔落入熟悉的海水中时,耳边还是那位天龙人小姐不耐烦的声音。
——“你以为世界政府每天那一沓一沓的文件送上来以后,都是谁签的”
“都三年了……”
艾丽卡叹了口气:“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说和鱼人岛的王族很要好吗三年了我这边连根毛都看见不说了,现在居然偷偷潜近玛丽乔亚”
“这是我个人的行为,与鱼人岛无关。”
“谁问你这个了!”
艾丽卡松开手任由他坐回去,捏着鼻梁骨开口:“加入世界政府,才能在这个世界政府为主的世界保证自己最基本的权益,就算只有一个席位、就算连否决决议都做不到,最起码你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消息,何况同盟国是个门槛,以后能交好几个,发展出多少势力,都是你们自——”
“这点我一直非常感谢。”
费舍尔泰格的最非常大,牙齿又尖利,面相看起来还挺凶:“您一直没有变,真的是太好了。”
艾丽卡“砰”的一声把手边的小花盆砸到他脚下:“谁有空听你恭维!三年了什么都干不成,我说你是废物吗”
“要不是又被抓捕,三年确实够了。。”
“哈”
费舍尔撸起袖子,遍布的鞭痕在鱼人深色的皮肤上,丑陋的像是某种寄生的虫子:“虽然有幸被您救了,但在回鱼人岛的途中出现了意外,三年之后的现在,我才刚刚从哪里逃出来。”
艾丽卡看着那交错的伤疤,一时没说话。
“我非常痛恨人类,”泰格说着这样的话,整个人的气场却很平和:“我在这段时间遇见的事情,让我真正理解了人类的欲望有多么丑陋,我有可以徒手死开人类四肢的力量,甚至一再克制不住想要屠杀人类来泄愤。”
“但如果我这样做了,那么我和那些屠杀买卖人鱼和鱼人的人类有什么区别”
“哦,所以呢”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费舍尔泰格低下头,他的双手被山壁上的岩石刮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却逐渐磨平了他心头的焦躁。
“……来杀天龙人泄愤”
“不,”费舍尔泰格看着艾丽卡的眼神有种谜一样的慈祥:“我是来确定,一切只是因为我运气不好,因为运气不好,所以遇到的全是人类中的渣滓;我想确定这个世界上,还有愿意平等看待鱼人的人类。”
“然后呢”
“然后啊……”
胡子浓密鱼人撑着膝盖站起来,目光灼灼的透过草坪看向远处的建筑物的尖顶:“您知道我从采石场逃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艾丽卡听着耳畔鱼人躁动的心音,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有鱼人潜入了玛丽乔亚,明天海军就敢派船去鱼人岛,你真的要这么做了,鱼人就完了。”
“我袭击了龙宫年幼的公主。”泰格笑着说:“因为这个,我现在是鱼人岛的通缉犯,我的所作所为,与鱼人岛无关。”
“这并不是意气用事,请愿书的事情我拜托给了鱼人岛的乙姬王妃,由鱼人的王族出面总比我名正言顺,加入世界政府的事情我们不会放弃,为鱼人争取合法权益的事情一样如此。”
——这是提前都想好了啊……
“那就去吧。”艾丽卡叹气叹到最后有点想笑,所以她说:“想在玛丽乔亚闹,你就去闹吧。”
她没做过奴隶,所以不知道奴隶的心情,忍辱负重什么的说到底不过是一句风凉话,她能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还或可未知,既然遥不可见的未来还在一片迷雾之中,为什么不干脆点,好歹给现在一点肉眼可见的进步呢
想到这里,艾丽卡“啧”了一声,兴致勃勃的从袖子上扯下了好大一块布料,点着额角开始回忆她那些亲戚叔伯们都喜欢把奴隶集中在哪里。
“我去找根——”
“用这个可以吗”
艾丽卡抬头,泰格哗哗流血的手就举在她面前,鱼人看着她手上的布料,问“如果您是想写些什么嘱托希望我带给乙姬王妃,请用我的血吧。”
“用血有点变态啊……”
艾丽卡被他盯得有点渗,最终没有拒绝,蘸着鱼人的血给他画了一幅地图。
“这是……玛丽乔亚的地图”
“差不多吧。”艾丽卡并没有看她,只是一个劲的搓手指:“大体方向标清楚了,画出来的都是奴隶聚居的地方,不过那边守卫有点多,你自求多福吧。”
“这个,我会保存下来的。”
“哈”
艾丽卡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玛丽乔亚是世界政府的大本营,虽然只标了奴隶的居所,但到底是副地图,你折腾完了马上给我烧了,还带出去存下来……想多了你。”
费舍尔泰格没有说话,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山顶的建筑群里,艾丽卡撑着额头看向夜色中的影子,突然庆幸自己每个月有那么几天虚弱的不正常。
“都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听不到潜入者的声音也是正常啊……”
流氓、混混、贫民窟——作为刚加入世界政府的盟约国,自然是不想被看到阴暗脏乱的那一面的。
艾丽卡觉得这算是人之常情,先把面子工程做好了,送走了领导再慢慢整改的这种方案她挺熟悉,所以也没多追问什么,基本是人家怎么引路她就怎么走。
到了地方一下车,抬头看到不远处树木丛生的大山,艾丽卡恍然大悟。
科波尔山啊……
这不就是藏着海军英雄卡普中将小辫子的地方吗
然而这个她也没什么兴趣管。
按照一般港片的套路,每个混得不错的警察都有几个出身灰色的线人,这些人的作用有时候比正规的情报网还要强大一些,而且不同于官方派出去的卧底,这些人带来的消息好用不说,对于泄露的后果也要轻的多。
残酷点说:因为死了不心疼。
不顺眼归不顺眼,艾丽卡没觉得拿这事去掐卡普能怎么样,那个叫卡利•达旦的女山贼本就成不了气候,现在被卡普强行圈在了山上,估计也就只能祸害祸害野猪一类的东西了。
艾丽卡推掉了后续不少活动,算一算时间,整备后勤还需要几天,蓝尾雀号的两艘巡航舰正沿着哥亚的海岸线进行考察,眼看离的日子还远,艾丽卡先回船舱睡了一觉。
醒来后已经是傍晚,对着海面上红红的夕阳发了会儿呆,她到厨房提了个食盒,穿着一条黑色的大斗篷,下船微服私访去了。
这件事情船上的人都很习惯,随行者不会对她提出任何质疑,能做的,也不过是悄悄的把斗篷换成双层带暗纹的,或者在便当盒里的食材上做做手脚之类的。
艾丽卡没什么非要体会民间疾苦、把自己往糙离折腾的的意思——她只是想看看而已。
哥尔•罗杰这个男人虽然糟心,但有句话他说的很对——想要真的了解这个世界,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吧。
所以,在哥亚这么个记载上歌舞升平的国家,除了那边村子里呜啊呜啊叫唤着打闹的小孩子,其实也是会有哭泣的国民的。
发自心底的、没有泪水的“哭泣声”。
那是艾丽卡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空茫、气愤、委屈、甚至还有憎恨。
对于拥有见闻色的艾丽卡来说,这样痛苦的悲鸣带着久久不愿散去的回声,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她的感官。
第一个发出这种声响的人,虽然悲愤于这个扭曲了的世界,但还是怀有希望和感恩的心,至于现在被她听到的这个……
艾丽卡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了山崖下的礁石滩上——比起那种大义一般的痛苦,这孩子的心声里,有种潜藏的委屈和抹不去自我厌恶。
看打扮……是孤儿吧。
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孤零零的小孩儿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石头上,影子拖得长长的。
艾丽卡听着他的“哭声”伴随着海浪,莫名的有种岁月安稳、一切虽然寂静但也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