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端倪初显露(1/2)
眼前的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仍旧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面容清俊疏朗,真正是文质彬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极为有度。虽然自进来以后并未如何说话,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并非唯诺怯言之人,相反的,倒是给人以温文谦逊之感。
因为他骨子里透着一股传统文人特有的气节和踌躇满志的锐气,那是从小浸润在悠悠墨香之中锻造出来的不屈的傲骨。
不过,令漪乔惊讶的不是这些。她惊讶的是他的名字。
虽然与同时期的唐寅相比,这个名字可能并不是那么响亮,但是漪乔仍然记得很清楚,他可是明代中期堪称文坛领袖的人物,复古运动的倡导者,前七子之首。
虽然有重名的可能,但是算算时间,现在是成化二十三年,正是明中期,所以应该就是他无疑。
这么说,她今天遇到名人了
想到这里,漪乔不由展颜一笑,朝他微微颔首道:“见过李公子——方才小女子见公子器宇不凡,心中折服不已,一时失礼,还请公子海涵。”
她自然不能告诉他她怔愣的真正原因,所以就临时找了个说辞圆了一下场。
“张姑娘客气,在下着实不敢当。”李梦阳有礼地朝她拱了拱手。
“哎呀,方才见张姑娘做如此反应,我还道是看上献吉你了呢,”江瑀拍了拍李梦阳的肩,“你说你幼时便有神童之誉也就罢了,我也承认你才华确实胜过我,可这好事儿总不能都被你一个人占全了,你说是吧”
“江兄莫要打趣我,”李梦阳淡笑着拂开了他的手,“这话若是被蕾儿听去了,恐是要心下不悦了。”
江瑀嗤笑一声:“只是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竟然还认真至今。”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况且——蕾儿很好,”李梦阳嘴角扬了扬,随即转头笑看着江瑀,“再者,江兄又怎知张姑娘是否已然嫁人了故而,如此玩笑实在是有些欠妥。”
“这……这好办,”江瑀说着转头看向漪乔,“虽是有些冒昧,但在下还是想问一句——敢问张姑娘可曾婚配”
漪乔闻言偷瞄了祐樘一眼,见他仍旧优雅地夹菜用饭,也不看他们这一桌,没事儿人一样,不由暗暗撇了撇嘴,在心里哼了一声。
整日都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她今天就偏要试试,看能不能刺激到他。
思及此,漪乔收回目光,对着江瑀笑得一脸灿烂:“回公子的话,小女子如今尚未婚配。”
一旁,祐樘的动作微微滞了滞。他抬头挑眉看了漪乔的侧影一眼,随即唇角轻轻勾了勾,然后居然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接着安然垂首用膳。
漪乔见他那边没有动静,忍不住瞅了个空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坐在一旁的江瑀并未注意到漪乔的小动作,只是听她这么说,便转头望向李梦阳,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献吉,你听见没有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么我还有机会呢。”
“江兄自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与我说了,我如何不记得但就算是张姑娘未定亲事,那又如何如张姑娘这般,一望便知是出自大家,而江兄如今一介举子,功名未成,却要凭借什么抱得美人归”
“呃,功名未成……可以继续考嘛,”江瑀讪讪地笑了笑,“不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张姑娘怕是看不上我。”
漪乔干干地笑了笑,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是不能继续下去了,她在旁边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她挥了挥手招来店小二,让他报了一下菜名,然后请那二人点了菜。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江瑀和李梦阳不时地讨论着一些文法诗格之类的问题,漪乔虽然在一旁正襟危坐,面上表情淡淡的,但心里却是一片纠结——她在犹豫着要不要离席。
其实,刻意把江瑀引来这里,只是一时起兴地想故意气气祐樘看看他反应,但如今看来,她真是白费了这番功夫。他不仅一丁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而且还悠游从容依旧。想到这里,漪乔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会如此,不是因为天生就是个从容淡定的主儿,就是因为……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她跟谁在一起,不在乎她的反应,也不在乎她承认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香飘四溢的菜肴被一碟碟地端上桌,漪乔恹恹地扫了一眼,却瞬间感到没了胃口。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告辞,却听坐在一边的江瑀关切地问道:“张姑娘,是不是菜色不合胃口”
漪乔转头望了他一眼,勉强笑了一下:“不是,只是我现在不饿而已。”
“在下早就听江兄说张姑娘是个能言善辩、妙语连珠的才女,怎么今日如此寡言,莫非是拘谨了”李梦阳也在一旁笑言道。
“李公子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漪乔朝他淡淡笑了笑,“李公子才真正是博闻强识的才子。”
李梦阳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看向她道:“不瞒姑娘说,在下并非此地人士,此次来京实是想领略一下天子脚下的士人文风,以增长见闻,开拓一下眼界,正好江兄在此参加春闱,也可以有个照应。但岂料此番士人文风未见识到,这日下的污浊世风倒是见识了个遍……”
“李公子,”漪乔突然出声打断他,目光左右逡巡一圈以给他示意,“请慎言。”
这里是言论自由被严重禁锢的明朝,在这里发怨言表示对朝廷的不满,那不是找死么更何况,她也没忘记不远处还坐着这个国家未来的主宰,大明帝国未来的君王。虽然有沈琼莲的例子在前,但是她却不能因此确定什么,只觉得她似乎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李梦阳看她的表情,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多谢张姑娘的提醒。只是在下向来直言不讳,看不惯的事情就要说出来。我一介布衣百姓,谁想要拿把柄治罪,便随他好了,我何惧之有”
真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漪乔不由在心里感叹道。
“如今朝廷内有妖道李孜省、淫僧继晓和阉狗梁芳那帮奸佞,外有只拿俸禄不做事的‘纸糊三阁老’和‘泥塑六尚书’,说乌烟瘴气都已经是轻的了,”说着,李梦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如今锦衣卫缇骑四处横行,宦官更是仗势欺人,我前几日就亲眼见到一宦官出行,仅仅因为两旁前径过狭不容通过,就下令强行拆毁民居!当时真是好一个‘大兵拆屋梁,中兵摇楣栌,小兵无所为,张势骂蛮奴’的场面!试问如此世道,天理何存,王法何在!”
漪乔见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食客都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连忙压低声音出言阻止道:“李公子,冷静些!”
李梦阳面上虽然仍带着激愤之色,但言至此,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端起桌上的一盏茶一饮而尽。
“你怎么也不劝劝他”漪乔蹙眉看着江瑀。
“劝他他也得听,”江瑀苦笑道,“我太了解献吉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为人刚直不阿,又执拗得很,他认定的事情,再难也要坚持下去,从来都是劝不动的。”
“对了,”江瑀说着随手帮漪乔斟了一盏茶,“方才来这里的路上,我们还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穿得破烂便也罢了,可他居然还浑身青紫,遍体脓疮,这大热天的,很多地方都已经溃烂掉了。他的腿好像是被人废了,要挪地方只能用爬的,不死不活的,那样子真是惨不忍睹。据说他原本还是什么程家的公子呢,就因为不知怎的得罪了财大势大的云家,结果落得如此下场,还连累得家族衰落。唉,这世道啊……”
是够惨的……不过,等等……
漪乔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呆呆地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家的公子得罪云家那江瑀说的乞丐,岂不就是当初雇了杀手来刺杀自己的程准那么他如今的下场是墨意所为可是似乎又有些不对劲,由她那日在假山后面听到的墨意和温婉的对话来看,墨意应该只是利用自己的家族势力去打击了程家,并未涉及程准本身。而且她后来答应了温婉的请求,去向墨意说了请,让他就此罢手,墨意应该不会再去为难程准。那么程准的惨况是意外可为何她总觉得蹊跷他们那日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漪乔努力回想着当日自己无意偷听墙角时听到的内容,耳边模模糊糊地回荡着墨意和温婉的对话——
“那也不能……不能把他……伤成……”
“我说过了,那不是我做的。”
“想要教训他的,不止我一人。”
不止我一人……
……
“乔儿,随我回去吧。”突然,一个清润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漪乔猛地回过神来,一抬头便看见祐樘双手轻轻地扶着她的肩,正含笑看着她。
她怔愣地望着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瑀看见他放在漪乔肩膀上的手,一怒之下“腾”地站了起来,一个健步冲上前就要推开他:“你干什么!哪来的登徒子,快放开张姑娘!”
由于内伤刚发作,身体正虚弱着,祐樘不想浪费气力在这人身上,于是他轻转了一下脚步,侧身一避,闪过了江瑀的推搡。
江瑀落了个空,正要愤愤地再次上前时,祐樘冲他挑了挑眉,轻笑着道:“我是她夫君。”
江瑀一愣,随即嗤笑一声道:“你骗谁呢,连扯谎都不会扯!方才张姑娘可是刚说过她尚未婚配,哪里来的夫君”
祐樘见他不相信,也懒得与他解释,只低头柔声对漪乔道:“乔儿,你腿上的伤还需要处理一下,随我上楼,嗯”
漪乔的思绪被他打断,便也就暂时将其搁置到了一边。只是他刚刚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现在却突然跑来让她跟他走,她又怎么会顺了他的意
漪乔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继而抬眸冲他微微一笑:“这位公子,请问……我们认识”
“你听见没有张姑娘都说不认识你了,”江瑀下巴一扬,“还不识相点,哪凉快哪呆着去!”
祐樘听了这话倒也没有动怒,甚至面上的笑容都丝毫不变,只是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但虽说只是淡淡的一眼,江瑀却莫名地感到心神一凛。他皱了皱眉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待他再望过去的时候,祐樘已经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乔儿真的不认识我”祐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漪乔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为难他的机会,自然不会就此罢手。她慢悠悠地托起一盏茶,斜睨他一眼:“这种事情还有疑问”
祐樘见她如此,倒也并不着急,反而闲闲地掸了掸衣袖,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移了一下。
“我只是在想,”他笑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如此,那我们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噗——”漪乔一个没忍住将刚呷的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
看来,以后和他说话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喝东西的好……
江瑀和李梦阳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明所以。
祐樘见漪乔忙着拿丝帕拭嘴角,不待她开口,便接着道:“方才乳娘过来告诉我说,孩子一直哭闹不止,不停地喊着要娘亲,所以我现在过来,也是想让乔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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