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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五章 从未离开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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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乔微讶,怔了一下。及至看到信封上的字,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精致的碧云春树纹路上,“乔儿亲启”四个字显得异常醒目。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字体。

见字如见人,漪乔盯着那四个字,眼泪便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她有多久没听过他这样叫她了

漪乔只觉一阵恍惚,捧着盒子的手都微微颤抖。

“母后母后”照儿见状,不由出声唤她。见她没有反应,便凑上前来看。待瞧见上头的字,惊讶道,“爹爹给母后的信”又瞧着那个盒子,好奇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漪乔手指收紧,重新将盒子盖好。

照儿怔了怔,诧异道:“母后……怎不看看爹爹写了什么”

“暂时不看。”漪乔抱着盒子转身就走。

“母后!”照儿喊了一声,追上来,“母后昨日与儿子说的那件事情……母后到底要延期多久”

漪乔默了默,道:“一两年。”

照儿惊道:“那么久!”

“我也不想要那么久。”

“母后到底……到底要做什么”

“这件事你不用管,”漪乔回头道,“但是记得,保密。”言讫,转身离开。

照儿望着自家母后的背影,一脸的无可奈何。

母后的行为近乎胡闹,但有爹爹的遗命在前,他也不敢违逆。然而总这么拖着,他又无法接受。

还是希望母后早日想明白。他在心里叹道。

人定时分,紫禁城内一片阒然。

明日便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小雪,夜里虽然没有起雪,但寒气极重,已然有了些严冬的意味。

漪乔披衣站在打开的窗扉前,迎面而来的冷风刮得她面颊生疼。砭骨的寒意浸透肌肤,在四肢百骸窜行,她的手脚都变得冰冷麻木。

她想起每到冬天,祐樘的手都很容易泛冷,她总交代他出去之后记得抱着袖炉。这个时代的北京似乎尤其寒冷,每年一入冬她就总担心他天天出去上朝议事会受冷生病,他出去前她都要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知道他如今所处之地,是否始终温暖如春,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漪乔望着迷蒙凄冷的夜色出了会儿神,合上窗牖,回身摩挲着白日间在乾清宫找到的那个盒子,一脸踟蹰。

那是一个用紫色纸张包裹起来的方形盒子,原本是用一条长长的宽丝带缠绕包裹起来的,顶端的位置还盘绕成了一朵别巧精致的花,但因为拆封过,丝带被抽了下来。虽然保存得十分仔细,但因为年代实在太过久远,盒子的边角处有几处磨损。

这里面装着她送给他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一条料子上好但手工拙劣的围巾。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但漪乔还记得他当初拆开这个盒子时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及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的会心浅笑。

她拿起围巾,瞧了瞧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往事便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当初他的生辰迫近,她想来想去决定送他一条围巾,但她的女红实在是糟糕,她硬着头皮一遍遍和宫女请教,一遍遍认真地学,结果仍旧做得拿不出手。她犯愁之下,怀着些恶趣味的心思,做了个自觉讨巧的阿狸小公仔缀在了围巾的尾端,稍作填补。却没成想,她的手艺实在太差,做出来的红狐狸被他当成了红狗。

然而即使是这样粗劣的手工,他也一直小心保存着。

平日里他还时不时拿这条围巾调侃她那无可救药的女红手艺,她就暗自猜测他可能一直存着,从清宁宫带到了乾清宫。

白日里看着送丧队伍经过时,她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赶回宫翻找,果然被她找见了。证实了之前的猜测,她只觉心头更加酸涩。

漪乔的手指轻抚过围巾上柔软顺滑的皮毛,他们当日的对话似乎犹在耳畔。

“你知道么,我以前听人说,送围巾是有寓意的。”

“是要把我永远都圈住么”

“差不多,寓意就是……爱你一辈子。”

何止一辈子,我们定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漪乔垂眸缄默。

她盯着盒子半晌,慢慢从围巾下面抽出了白日间看到的那个信封。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当时他与她说的一番话——“其实我不喜欢庆祝生辰,因为每次生辰之时,我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母亲,就好像把还渗着血的伤口重新扒开来一样。我降生的那日,其实没什么可庆祝的,那不过是我所有苦难所有折磨的开始而已。

不过那是之前的想法了,或许自从和乔儿相遇的那一日开始,我的世界里便不再如从前一般只是充斥着痛苦。”

漪乔的目光幽深邃远,手指一点点蜷起。

她捧着信封,眼眸里满是犹豫之色。

她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又怕知道。

这信是他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会放在这个盒子里,他又是如何算到她会来找这个盒子的

她怕在信里看到什么不愿看到的,所以一直没有拆信,反而将之放在了盒子的底部。

要不要看呢

漪乔几番犹豫之下,最终又将信封压到了盒子底部。

什么时候忍不住想看了再拆不迟。何况,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后年初她就能再见到他了,到时候怎么样都好说。

暖阁里温暖如春,然而却暖不到心里。她想起她即将要做的那件事情,心里就直打鼓,她实在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她怕她等待那么久,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不过即使希望渺茫,也总要试一试的,试了才能有希望。

只是她的举措,在旁人看来,大概就是胡闹了。

今日出殡的那副梓宫里并没有遗体,只放了些衣冠陪葬,真正的梓宫被她提前替换掉了。她与儿子说要替换梓宫的时候,儿子不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要扣下遗体,险些以为她疯了。只是后来她一再坚持说她自有用途,儿子大概看拗不过她,便苦着脸答应下来。

她记得乾清宫有个密室,她以前还去过一次,只是忘记在哪里了,于是找来牟斌询问了一番,然后暂且将遗体存放在了那里。

可惜要等到明年五月才能开始,她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

在焦急的等待面前,光阴就好似冬日里冰封的河流一般停滞不前。

在每天数日子的等待里,漪乔终于迎来了这个冬天的尾声。

二月初六是她与祐樘大婚的纪念日,她又拿出了当初他送给她的那一幅梅花天鹅图,对着画望了许久。

这幅卷轴画的是冬气渐消春水初暖的早春,眼下也正是这个时节。然而画中是一对比翼并肩的白天鹅,画外的她却是形单影只。

相携相随着共历冷暖,共迎春回大地。可韶光太短,离别太长,她所有的努力都敌不过一句天意弄人。

她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即使已经过去了近一年的时间。

漪乔发现,时光的流逝非但没有消磨掉她的执着,反而让她越发期待,信念愈坚。

春去夏来,在经历了大半载的苦苦等待之后,她即将迎来企望已久的日子。

四月三十那日,她又跑去找了青霜道长一趟,确认一切无误之后,正要离去,不料道长忽而道了句“且慢”。漪乔诧异回头,便见他一脸的为难之色。

“姑娘确实想好了血契一经确立,便不可终止,后悔也来不及。”

“他的周年祭都要到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想个透彻。”漪乔敛容道。

“姑娘确实不会改主意了”

“是的。”

青霜道长犹豫片刻,忽然道:“那姑娘可看过那封信了”

漪乔一愣:“信”

青霜道长点头道:“对,信。”顿了顿,又解释道,“就是姑娘的夫君留给姑娘的遗书。”

漪乔心头一跳,惊道:“是不是放在盒子里的那封”

“盒子”青霜道长怔了一下,随即摇头道,“贫道也不是很清楚,那位公子只说放在了一样他一直保存着的物件里,他说姑娘听说后自会知晓是什么。”

漪乔惊愣之后,失神喃喃道:“原来那是他给我的遗书……”

“那位公子交代说,若是姑娘没看到或者不愿看,就让贫道务必提醒姑娘一下。”

“那道长之前为何不说”

“之前贫道以为姑娘还有可能改变心意,”青霜道长无奈笑道,“可如今既然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是时候说了。”

漪乔神情一滞,道:“道长知道他在信里说了什么”

“不知道,贫道只知道那位公子是那样交代的。”青霜道长据实道。

“等一下,难道说……”漪乔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他,“我夫君一早就知道我会选择用禁术召他回来”

“从他的话来看,”青霜道长思虑了一下,微微点头,“似乎确实如此。”

“可他……可他怎么知道那玉石可以召唤亡魂”

青霜道长思忖着道:“当初那位公子便是那样将姑娘召回来的,那么闻一知十推而广之,猜到那灵玉的这一处玄妙也是说得通的。加之姑娘满心执念,那位公子知姑娘甚深,能猜到姑娘会走这一步,便也不奇怪了。”

漪乔之前没有细想过,如今忽然觉得,他可能在很早以前就猜到她将来会走这一步。那么她之前的种种她以为不被理解的举动,他在一旁看着时很可能心如明镜。之所以没有戳破,恐怕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他当初为了让她回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的所有举动他都心里有数,甚至连他离去之后她都会做些什么他都预先算好,然后提早做好相应安排。

而他这般大费周章,为的不过是阻止她。

他知道或许她能让他回来,但却极力阻止。

他的内心要经历怎样的挣扎才能下定这样的决心

漪乔的拳头一点点攥紧,转眸望着门外的万里晴空,抿了抿唇,心道:我才不会听你的话,凭什么你就这样吃定我的一举一动。我的决心已定,绝不更改。

“姑娘若真是想好了,那……”青霜道长长叹一声,“贫道也不好再说什么,姑娘保重。”

漪乔颔首,道谢行礼后辞别而去。

她回到仁寿宫后,心里一直想着他留给她的那封信。

他已经离开近一年了,她实在是思念他,如今能看看他留下的只言片语于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慰藉。她之前隐隐觉得信中有她不想看的话,所以带着些逃避的心态,迟迟不愿看信。而眼下她马上就要立下血契,看到什么都不会动摇她的决心。

那么,可以看信了。

漪乔从盒子里抽出信封,略有些忐忑地一点点拆开。

信纸是宫中常见的罗纹泥金笺,一共三张,被整整齐齐地叠在了一起。

她的心跳莫名开始加快,居然横生一种即将见到他的紧张感。

入目是洋洋洒洒落满张的漂亮行楷,笔力遒劲,犹如龙飞凤翥(zhu)。漪乔按耐下那股莫名的紧张与期待,凝眸看信。

但见开头写道,“乔儿爱鉴,兹启者:望风怀想,时切依依。不知乔儿何时才会发现这封信,但我想,等乔儿看到,我应当已经离开了很久了。我也不知此去将归往何方,只眼下我已是命在旦夕,唯望我以下所言乔儿能看进一二。”

漪乔看到此处便觉眼眶发热,垂眸看下去,惊见他忽然插了一句“乔儿莫哭”,她一惊之下愣了愣,看到他在后面紧接着写道“哭着鼻子可怎么看信呢”

漪乔错愕地张了张嘴,默默捂了捂发烫的眼眶,继续看信。

“乔儿不喜太过文气的言辞,那我便说得明白晓畅一些。首先,你必须答应我,我走之后,切莫轻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选择自裁时可曾想过你的母亲”

漪乔怔了一下,想起当初苦心成全她的母亲,心里忽然堵得难受。

“何况,你若也走了,那长哥儿和荣荣便成了父母全失的孤儿,你身为母亲,不可如此任性妄为、不负责任。”

漪乔紧紧咬着下唇,忽然不想看了,手腕一转就要重新将信折起来,却又瞥见接下来一句“别急着合上信”。她惊得动作一僵,慌忙左右顾盼,却什么异常也没看到。

她踟蹰少顷,又按耐下逃避的心思,继续看下去。

“听我把话说完。其次,你一定不要尝试任何让我回去的法子,切记切记。坦率讲,我万分舍不得你和孩子们,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至宝。但我走到今日这步,也是早有预见的,我不想接受,却也只能接受。我很知足了,这十八年能有你和孩子们相伴,能有一个真正的家,我真的过得很知足。”

漪乔只觉泪水不可抑制地往上涌,视线瞬间被一层水壳子模糊。她怕泪滴洇湿信纸,连忙胡乱擦了擦泪,这才抽出第二张信纸。

“先不要急着感动,你中间有两年半都不在,我可还没找你要补偿呢。我也不求别的,你能做到我信中所说便好,可愿答应”

漪乔嘴角微抿,心里只蹦出四个字:不愿答应。

“不答应就继续看信。你所要选择的禁术不仅凶险,而且几乎毫无成事的可能,贸然为之,只会白白搭上性命。你若为此而死,将置我于何地你记住,你若是不听劝告执意为之,我便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四个字十分扎眼,漪乔不愿看到,很快将目光滑了过去。

“乔儿不要逃避,这些话都是我最后能与你说的了。也不要认为到时候死了也是遂了你自戕的心,你应当知道,你的生命不该因为我的离去而终结。乔儿,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我已经没有机会去看了,但是你可以。只要活着,一切都有转好的可能,不是么你可以代我继续领略这个世界。”

漪乔只觉胸口窒闷难当,捧信的手僵硬不已。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样的心情。

“最后,我要将我的一个决定告诉你——若是你已经厌倦了这个皇宫,那么,我可以还你自由。”

漪乔一愣。

“记得当初我求娶时便与你说过,我登基之后可以还你自由。虽然我说那话时便已经给自己想好了赖账的退路,后来也确实成功赖掉了,但随后想来,我似乎应当兑现这个承诺。我知道你其实是喜欢四处看看的,这个皇宫已经困了你将近二十年,或许如今真的已然到了还你自由的时候。你与我说你将这里当成家所以并不觉得闷,可如今境况不同了,你是否已经想要逃离了”

漪乔不得不承认,在他离开之后,她便已经产生了浓重的厌倦情绪,生出一种逃离皇宫的冲动。

漪乔忽然觉得他简直好像就在她身旁一样,能时刻看到她的反应,甚至能洞悉她所有的想法。

她低垂眼帘,缄默着继续看信。

“若你确实想要离开,找来牟斌便是,我已经交代妥当,你只需吩咐一声便好。当然,我所谓的还你自由,只是解除皇宫对你的束缚,并非让你撇下两个孩子。”

漪乔嘴唇紧绷,旋即又自失一笑。

想要逃离不假,但她能逃往哪里呢,哪里是有他的地方

她略一踟蹰,展开了最后一张信纸。

“乔儿定要将我以上所言认真思量一番,做事三思而后行。你已经陪我走过了十几个春秋,而有些路,注定是要我自己去走的。我前头有些话或许说得略重,但也是希望乔儿莫要犯傻。拳拳苦心,望受纳之。”

漪乔嘴角紧绷。她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缓了缓神,才接着看下去。

“另,乔儿如今应当已经知晓我一直保守着的那个秘密了,是否觉着有些对我不住若是,那便乖乖听我的话,好好活着,好不好你过得好,便是我最大的慰藉。

但也不要真的生出负罪感,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做决定时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我从未后悔过,我觉得我的付出很值得。我当初唯一的顾虑便是你,毕竟我明知如此一来自己将来很可能先你而去,若执意召你回返似乎有些自私。实话讲,这是我对你存的最大私心,之后每每想起都略感心虚。”

漪乔从来不知他竟会存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真要细究起来,该愧疚的人是她,若非因为她,他根本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漪乔恍惚间,发现最后两行字的笔力渐弱,猜测他写到此处已是体力不支了。她心里沉闷压抑,鼓起勇气凝神去看尾段时,眸光逐渐僵住。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唯望初之姽婳恒远永续。莫要沉湎于伤痛,我实则从未离开过你。我的爱也会陪伴着你,永不离开。我爱你。

祐樘亲笔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弘德殿”

从最后的几行字可以明显看出,他运笔的力道已经越来越弱,署名和日期甚至都写得有些歪斜。

“弘德殿……”漪乔兀自喃喃着,忽然意识到这封遗书是他在立遗诏时写下的。怪不得他当初写遗诏时,执意不许她跟去。

那时候他其实已经临近病危了。她记得他从弘德殿出来后,她与宫人刚将他扶回东暖阁,他就昏了过去。之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他就不治升遐了。

一片安寂中,漪乔怔怔地盯着信尾最后一段。手指抚过那些歪斜的字,她仿佛能看到他撑着衰微的病体写下这封绝笔时的情景。

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唯望初之姽婳恒远永续。

可是失去了你,当初的美好要怎样延续呢

她突然跌坐到榻上,伏在膝头呜咽饮泣。

她感到胸臆间憋闷得很,她忽然觉得她有很多很多话要和他说。

她要告诉他她并不介意他的私心,她要跟他道个歉,为她之前不明他的苦心还和他怄气说声对不起,她还要告诉他,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

可她如今要去哪里说与他听呢

“你说你从未离开过我,可是你在哪里,”漪乔环顾着空荡荡的大殿,泪水潸然,神情麻木地低喃道,“你又骗我……又骗我……”她低头对着遗书正文末尾的三个字凝视良久,忽然起身出殿。

两刻钟后,她现身在乾清宫那个隐秘的密室门外。两个守卫见她脸色非常不好,不待她开口,便十分识趣地直接给她开了门。

漪乔站在重新关上的门后,望着室内正中摆放的一副梓宫沉默良久。

她忽然提步上前,掏出那封遗书,绷着脸对着梓宫道:“这封信我已经看过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信中所说的话,我都不接受。”她说完又觉不对,顿了顿,特意补充道,“除了最后一句。”

“不过,出宫那件事可以考虑。毕竟从今日起我便要开始血祭,在宫中实在不方便。”漪乔虽是一口气说完,但她总有一种在与他对着干的感觉,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别了别。

“至于死不瞑目什么的……这个我暂且管不了。你瞑不瞑目我都看不到,我只知道我要让你回来,”漪乔忽然望向梓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固执很不听劝你看,你费尽苦心给我留了一封长长的遗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却仍旧不听劝告任性而为。是不是很生气你要是生气,就保佑我血祭成功,到时候你好醒过来找我算账。届时你要怎么罚我,我都认。”

“你说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但是我要告诉你,”漪乔神色郑重地望着面前沉寂的棺木,“对我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美好比你更吸引我,”她说话间微垂眼帘,“还记得在回龙峰的断崖下,我背着你行路时说的话么当时你问我背着你是不是觉得很重,我说确实很重,因为我的整个世界都在我的背上。”

“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你和孩子便是我在这个时空所有归属感的源流,”漪乔说着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逐渐哽咽,“我以前说过,我觉得有你和孩子们在,我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后来……”她的嗓音渐渐嘶哑难辨,哽不成声,“后来炜炜走了,你也走了……”

她扶着棺木稳住身体,低头啜泣片刻,忽然用力掀开棺盖。对着棺木中静躺的人凝望一瞬,她一把拉住他冰冷的手,哑着嗓子情绪激动道:“你说你很知足,可是我不知足!我不要孤零零一个人熬完下半辈子!我还有长哥儿和荣荣陪伴不假,但那是不一样的,你不要认为有两个孩子陪着我你就能走得心安理得!夫妻十几年,你凭什么说抛下我就抛下我”漪乔说到激动处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当初不也是冒着丧命的危险召我回来的么所以你现在凭什么试图来阻止我现在的我,就是当初的你。”

“我承认,我确实觉得对不起你,我觉得是我害了你,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你的劝说,”漪乔愈说目光愈是坚定,凝视着他安静的面容道,“你说我过得好便是你最大的慰藉,可是没有你,我要如何过得好”漪乔说着,突然掏出那封遗书,抽出最后一张,面对着他,指着尾段最后三个字,微绷着脸道,“虽然我确实很喜欢这三个字,但我不要写在纸上的,我要亲耳听你说出来的。”

“所以你看,我有这么多理由不答应你,”漪乔将遗书收好,又将目光转回他身上,认真地道,“说我任性也好,说我冥顽不灵也罢,反正我不会改主意的。虽然知道希望微渺,但若是不尝试,就半点希望也没有。”

她说着话又抬头四处看了看,道:“你说你从未离开过我,那我便当你已经听到了我方才的话。”她垂眸凝望着他苍白的面容,“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气我一意孤行,就记得保佑我成功,这样你才能醒来找我算账。到时候,随你怎么罚我。”

漪乔俯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残存的泪痕,出神端详他半晌,忽然浅浅笑了笑。

如果一个吻就能将他唤醒多好。可惜,童话似乎永远只能是童话,现实要残酷很多,也要复杂很多。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与这样的现实抗争。

青霜道长去年写着血祭具体方法的那张纸她一直小心存着,平日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如今早已经对纸上所述烂熟于心。

不过这是个需要坚持近一年的长期工程,原本她还担心呆在宫里会很不方便,眼下看了信,怎么想怎么觉得她似乎确实应该出宫。

从密室出来后,她立刻宣来了牟斌。详询之下,她得知了祐樘的大致安排,也惊闻了一桩事。

“你说那个人是被软禁起来的”漪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牟斌。

“是的娘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从弘治六年开始。”

“那么早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的,日子很长了,”牟斌略作回忆,“弘治三年的时候,娘娘归来,主上给她指了几条明路,可她都不愿意,就是赖着不走。主上担心惹出乱子来,但冲着她那张与娘娘一模一样的脸,主上也不忍杀她灭口,遂安排她以居士的身份暂住在碧云寺。起初三年,她还抱着妄想,时不时地嚷着要见主上,可后来眼看着主上一直不去看她,也就渐渐死心了。但又吵着要主上给她一笔银子,说是要离开京师。可她当年不走,如今反悔了要走,主上却不允了。不但不让她走,主上还专门调派人手看着她,在碧云寺附近找了一处田庄将她软禁起来,一软禁就是十几年。”

身上没有银子又不能去找张家人,逃走没一点好处,她后来大概也是心安理得地留下来白吃白喝了。

漪乔想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摇了摇头。只是有一点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在碧云寺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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