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裁员(三)(2/2)
“嗯。”
除了“嗯”,她也不知能说什么。
邵君理却异常冷静,给予指导,甚至有点雪上加霜:“把你打算裁的人数,乘2,重新决定裁员名单。”
“!!!”阮思澄的心脏一跳!
没等女孩问为什么邵君理便继续解释:“阮,如果正正好好裁掉‘够用’的人,你一定会发现,你要二次裁员。”
“……”
“尤其是你,重义,心软,能不裁就不裁,风险太大。而对公司来说,裁员一次尚不至于引起恐慌,留下的人可能反而暗自庆幸,而一旦确定二次裁员,员工一定人心涣散,公司就会分崩离析。”
“邵总……”
“按我说的去做。”
“……”
邵君理稍顿了一下:“思澄,我早说过,出来创业,你的心要变得冷硬。如果没有这个觉悟还是回到大公司吧,或者当个豪门阔太。”
邵君理想:这样也好,不管最后增不增资,也该让她经历经历这种艰难、残忍的事。现在不经历,以后会遭遇十倍的打击。
这是逐梦者的要交付的门票。
“我知道。”阮思澄的泪花开始若隐若现,“我想想。”
“嗯,记得及时汇报。”
…………
王选也是不想增资。
放下电话,阮思澄的力气仿佛全被抽空。
她的右手攥住自己拿过话筒的五根手指,仿佛刚刚碰了不详的动物似的。
几天以前那股让她酥麻的兴奋凝结成了冰冷的失落,一路滑到脚尖,令她四肢轻颤。
她转过头,看着街上男女老少,不禁想问:你过得幸福吗人生顺利吗在工作中有没有过几近崩溃的时候呢为什么我每隔几月就来一次我真的是独一份吗
她去洗了洗手,打开水龙头,激烈的流水声却掩不住耳中血流澎湃。
必须全力撑着、修改程序,直到公司走到最后一刻。
她不到黄河心不死。
回到办公室,阮思澄又算了算账。
公司还剩200万,自己还有一些存款,大约60万,一共260万。目前开销是一个月100万左右,刚才陈一非说了,他不拿工资,自己也不拿工资,每月能少花8万,再……裁员,一个月,一个月少花27万,够挺4个月。
她开始拟裁员名单。
一边哭一边写,眼泪打湿了纸。
明明说好,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明明说好,大家永远不分开的。明明说好,一同经历一轮一轮融资成功时的喜悦,一同感受一份一份收购报价飞来的快-感,一同阅读媒体的夸赞、医生的好评、患者的感激,一同到纳斯达克去听上市时的那声敲钟。
结果,才走几步,就又要经历离别。
而且这回,不同于钱纳、贝恒,那些兄弟姐妹什么都没做错。
阮思澄手慢慢地写,一笔一划,好像要将每个名字永永远远记在心里。
张升……
陈师良……
樊胜男……
吴九如……
财务专员、市场专员、产品经理、ui设计、软件工程师、机器人工程师……
终于,凑到27万。
一共裁了3个行政、两个产品经理、一个ui设计、6个工程师、两个经理,14人。
…………
阮思澄在办公室里拖着、等着。
她心头有千钧重物。它们就在水面以下孜孜窥视,既不浮出来,也不沉下去,就只是盯着她。那重物的下面像还拴着什么,如果真提起来,就不得不面对比之前的重物大得多的东西。那是“裁员”背后所象征的失败。
然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终于,阮思澄咬咬牙,站起来往出走,速度极快,步步生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反馈,对着外面格子间的某工程师,说:“张升,来一趟会议室。”
“啊哦……”
张升是个典型码工,30多岁已经半秃,每天穿着连帽衫、牛仔裤,以前是学c加加的,为了跟上时代步伐痛下决心转做ai,连孩子都没顾上要。
会议室里,阮思澄的手指冰凉,说:“陈升,我想你也已经听说,产品目前不太准确。”
陈升说:“我知道。刘经理刚说了,大家都得过去帮忙,争取早日解决问题。我ok的,会努力,今晚开始看心脏书。”
阮思澄心又悲又凉:“不是这个事情……陈升,公司账上没资金了,目前只能再挺两个月了,刚刚……已经决定裁员。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然而不是公司最要紧的。”
陈升长着嘴巴,愣愣的,没反应。
阮思澄狠着心:“抱歉……我给你写推荐信吧,突出你的优点、能力,解释裁员这件事情。你面试时给对方看,可以增加说服力的……哦,还有,我让hr帮你修改简历,增加通过几率。”
她希望给所有的人写推荐信,改简历,让他们都早点走出艰难时光。
陈升:“……”
他喜欢晃腿。而一旦开始晃了,就连肩膀、手臂、手掌也都开始抖动,像在颤抖。
“上月工资马上发了,补偿就按规定的来。虽然你没干满一年,但是咱们也按一年算,补偿一个月的工资,行吗”
“哦……”码工陈升比较木讷,说,“谢谢阮总……”
“对不起……”
“哦……”
一个一个谈了过去,到ui设计樊胜男时,终于,阮思澄被骂了一顿!!!
樊胜男叫“樊胜男”,却是女生。因阮思澄不再是ceo、顶头上司,当即眼神变得冰冷:“阮总,这可马上要过年了!”
“对,”阮思澄强坚持说,“在老家多待几天吧,陪陪父母。”
樊胜男一声嗤笑:“敢情还得感谢你呗!!谢谢,我代我爸妈也谢谢你了!!!”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真行!”樊胜男说,“连个年都不能让人好好儿过!!!”
“抱歉……”
“阮总真能讲情怀啊,”樊胜男道,“当初招聘,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兄弟姐妹,什么同舟共济,现在裁得可溜着呢!!!”
“……”
阮思澄觉得真刺耳,但她活该。
“所以就是利用人呗这种公司合该倒闭!!!祝早日黄了!”
14个人,足足谈了三个半小时。
阮思澄刚回办公室,樊胜男就带着几个刚没反应过来的人冲进来了。
“不是,阮总,这不公平!!!我不服气!!!”陈师良说,“我们做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结果很好,结果反而要被裁员!他们做的部分准确率才50%,反而留下”
“因为那一部分需要他们修改。”阮思澄也站起身子,“最了解程序的就是他们自己。陈师良,大家,我承诺,一旦公司融到a轮或者pre-a轮,我们联系大家,请你们回来工作,还涨工资,好吗我的人品你们知道……公司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坚持两个月了,但凡还能再撑一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回来工作”樊胜男说,“哈哈哈哈!”
“……”
她带着人又骂一顿,阮思澄是极为尴尬,但也不能喊保安来,只能尽量解释、安抚。不过,大部分人,如陈师良,只是有话不吐不快,说完就算,倒也没有特别难听。
20分钟以后,他们终于走了。
到5点时,又有两个男生气不过、进房间,还说,阮思澄必须得再补偿两个月,否则,他们就告到法院,就申请仲裁,阮思澄说思恒医疗合理合法,他俩又威胁公司,说要撺掇还在的人一起离开,让她完蛋。
阮思澄并没有同意。
结果,等人离职,陈一非来苦笑着说,刚才那两个人报复性地删毁程序,幸亏都有备份,没有真的出事。
阮思澄点点头,说知道了。
接着她抬起来,看着外面正好空了三分之一的格子间,觉得好像连心都被生生挖掉一块血肉。
她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
泪从指缝当中涌出,顺着洁白的小臂滑到手肘,在桌子上洇成一滩。
她不争气,还是哭了。
可是,已经不若贝恒离开那时哭的那般厉害。
阮思澄想自己大约是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