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人间又有金丹客(1/2)
第五座天下,一处天幕洞开,走出两位年轻道士,一位头戴莲花冠,一位身穿天仙洞衣,戴一顶远游冠,脚踩一双云履,双方瞧着年纪差不多,前者名义上为后者护道,可其实还是懒得去天外天那边斩杀化外天魔。
青冥天下的道士,必须依制穿著,不可僭越丝毫,不过头顶远游冠与脚下云履两物,却是例外,不拘道脉、门派、出身,只要得了道门谱牒,道士都可以戴此道冠、脚穿云履。相传是道祖亲自颁下法旨,勉励修道之人,远游山河,修道立德,统以清净。
天幕打开之后,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便开始为身后那道大门加持禁制,以手指凌空画符。
除了白玉京,玄都观、岁除宫在内的数十个大仙家门派,都拥有一定数量的名额,得以进入这座崭新天下历练修行,从此在异乡天下开枝散叶,以开创下宗作为己任。
此次儒家独力开辟出第五座天下,照理而言,该是文庙独占此地,别家天下,至多是缓缓图之,但是中土文庙那边,允许青冥天下和莲花天下在此各开一门,上五境之下的修道之人,百年之内,得了各自天下的许可,都可以陆续进入此地,但是人数总计不能超过三千人,人数一满,立即关门,百年之后,再度开启门禁,至于到时候如何个光景,就又需要文庙与白玉京、佛国三方好好商议了。
一个小道童从大门那边走出,四处张望,他腰间系有一只五彩拨浪鼓,身后斜背着一只巨大的金黄葫芦。
头戴远游冠的年轻道士,与那小道童打了个稽首,后者却摆摆手,老气横秋道:“不在一脉,我师父与你师父又是死对头,如今在那莲花洞天吵架呢,咱俩若是关系好,不妥当,以后万一反目成仇,需要打生打死,反而不爽利。”
手指画符的道士微笑道:“反正不在白玉京,咱仨言谈无忌,有问题都可以随便问。”
小道童问道:“文庙为何主动让出别家修士六千人进入此地,跟自己争抢气运如果儒家圣人盯着紧,即便你们白玉京能够用些偷摸手段,让心仪人物偷渡至此,终究人数有限,更不敢明目张胆大肆扩张地盘,时日一久,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想必已经在这里初步站稳脚跟,率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其余两座天下,还怎么与浩然天下争抢那些适宜修行的洞天福地”
三人便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与他的小师弟,俗名田山青,在白玉京谱牒上则另有其名,出门在外,道号只去其姓,为山青。这位“山青”正是道祖的关门弟子。以及最后一个来自东海观道观的烧火童子。与莲花洞天“天地衔接”的藕花福地,一分为四,东海老道人只取其一,一座给了落魄山,其余两座分别给了陆抬,专门用来恶心陆沉的,一座给了那个妖族伪装的“太平山年轻道人”,最后才携整座福地“飞升”到了青冥天下,亲自与道祖问道。
陆沉反问道:“浩然天下有诸子百家,其它地方有吗”
小道童说道:“至圣先师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有些老糊涂还是想偷懒,自己打理不过来,就干脆让外人帮忙”
陆沉缓缓笑道:“读书人讲究一个修齐治平,又没想着自己当皇帝老儿享福。贫寒之家,饿了去钓鱼,果腹而已。平常人家,要是一口大缸可以养鱼,学问只在喂饵食上,一一照料,观其生老病死,乐其悠哉而生,忧其死。富贵门户,若是再有那几亩池塘,真正上心事,已不在喂养事上了,不过叮嘱奴仆莫忘了买鱼放鱼,自身乐趣,只在赏鱼、钓鱼之上。等你有了一座大湖,乐趣何在无非是顺其自然,偶尔打大窝、钓巨-物罢了。真正忧心所在,已在那江河改道、天时旱涝。浩然天下的文庙,比较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不忌外人在自家劈竹为竿、临水垂钓。”
小道童皱眉道:“能不能说得浅显些”
陆沉笑道:“天能不能低些,地能不能高些人能不能不修道便不死”
小道童不愿与这三掌教胡说八道,蹦跳了两下,抱怨道:“听说老秀才就在这边当苦力,怎么还不来跟我打招呼。”
陆沉笑道:“老秀才真要来了,我就只能躲着他了。”
小道童说道:“老秀才只是与天地合道,打打杀杀的手段不够看了。”
山青说道:“小师兄自然不怕,但是以后三千道人来此修行,就要时时处处跌跌撞撞了。”
小道童深以为然,使劲点头:“老秀才这人最大毛病,就是记仇,君子慎独,那是从来没有的!老秀才一步登天嘛,没拿过贤人君子头衔。”
当年在桐叶洲和宝瓶洲之间的海上,烧火小道童乖乖站定挨打,伸出手心,被老秀才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理由,拿树枝当戒尺,给狠狠收拾了一通。
陆沉稳固了大门,转头望去,这方天地,万年以来,天地无人推而自行,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
以后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陆沉突然笑道:“好一个白也诗无敌,人间最得意。”
哪怕被大道压制,陆沉当下“跌境”后的飞升境,终究不是寻常飞升境可以媲美,加上极远处,那个读书人手持仙剑,出剑声势过于惊人,陆沉还是能看到一些端倪,远观即可,凑近去,容易生出是非。毕竟白也身边有那老秀才,而陆沉与老秀才的得意弟子,可谓生死之仇。大师兄与齐静春是大道之争,但是最不讨好的,却是他这个师弟,没办法,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平时就数他最闲,二师兄脾气又太差,所以关键时刻的累活,就得他陆沉这个小师弟来做了。所幸如今小师弟也有了师弟,陆沉希望身边的远游冠年轻人,早点成长起来,以后就不用自己如何忙活了。
小道童瞥了眼陆沉,说道:“难怪这么老实,是不是担心在这里,被大道压胜,然后再被那人几剑砍死”
陆沉笑道:“所以山人自有妙计。”
一位老道人从大门那边走出,小道童赶紧躲到山青那边。这个孙老道,真心惹不起。
如今青冥天下,轮到道老二坐镇白玉京。此次打开大门的重任,就交给了陆沉和玄都观观主孙怀中,陆沉与老观主的关系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过得去。不然就孙老道和陆沉师兄凑一起,这座崭新天下的安危,悬了。到时候再加上那位劝阻不成的读书人,大动肝火,与玄都观的情谊都要暂且搁下,再加上老秀才的煽风点火,估计白也肯定要仗剑直去青冥天下,道老二和孙道人打烂了崭新天下多少山河,青冥天下都得还回来。
孙老道刚刚跨过大门,便一挑眉头,咦了一声,“这才多久第一位玉璞境都已经诞生了这得是多好的资质才能做成的壮举了不得,了不得。仿佛天地初开一般,就有此福缘傍身,被此方天地青睐,大道之行,真乃可证大道也。”
不是随便哪个元婴境瓶颈修士,随便哪个在各自家乡板上钉钉的上五境胚子,到了这方天下,就依旧可以跻身上五境。每一位来此天下的练气士,都会被这座天下压胜,大多只能随着时日推移,慢慢与大道流转相契合,才有希望破境。
孙道人转头看了眼头顶远游冠的年轻道人,笑眯眯道:“被人捷足先登,滋味如何”
山青先与老道人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然后说道:“小子不敢与大道天命争先。”
孙道人笑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大可以说些轻飘飘的轻松语,以后就要知道什么叫一步慢步步慢了。上古时代,尚且如此,真以为如今便不讲究这个先来后到了”
小道童点头道:“以剑修身份,成为第一位玉璞境,使得所有剑修都被惠泽些许,剑气长城的崛起,更加势在必行。”
孙道人斜眼那小兔崽子,“说什么废话”
小道童恼羞成怒道:“瞎子傻子也晓得天地间第一位玉璞境修士,受到天道庇护,不是废话废话你说得,我便说不得”
孙道人瞬间来到小道童身边,伸手按住后者的脑袋,给出原因,“贫道境界高,说的废话屁话,都是法旨真言。”
没能躲避那只手掌的小道童,只觉得山岳压顶,脑袋晕乎,魂魄激荡,所幸孙道人将其脑袋一甩,小道童踉跄数步。孙道人笑道:“看在你师父敢与道祖辩论的份上,贫道就不与你计较偷砍桃枝的事情了。”
陆沉望向那座城池所在地,说道:“四面八方,缜密堪舆,后边剑修按部就班,分别在崇山峻岭、大泽江河间搁置压胜物,为山水烙印,如此一来,扩张速度是不是过于快了些不说以后如何,只说短短百年之内,就会成为这座天下的最大势力,唯一的局限,只是城池人口数量跟不上而已,但是等到浩然天下三道大门打开,涌入无数的下五境修士和凡夫俗子,只要这拨年轻剑修运作得当,啧啧,剑修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过陆沉当然知道剑修,除了对南婆娑洲印象稍好,对那桐叶洲和扶摇洲的观感,注定很差,故而那座城池,肯定不太愿意收容太多的浩然天下三洲人氏。
大概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可如果年轻剑修们太过记仇,在百年之内只会意气用事,大肆打压三洲修士、百姓,天时亦会流转不定,悄然远去。
孙道人嗤笑道:“本就是文庙有意为之,要给剑气长城一份公道,你陆沉能奈何不服气,去找老秀才讲理去贫道可以陪你,保证白也不出剑,如何”
陆沉笑道:“免了。”
距离这道天门极远处。
读书人问道:“你在念叨个什么”
老秀才说道:“要与人为善,不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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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池之内,开始举办四座学塾,这在昔日存在万年的剑气长城,算是一桩史无前例的新鲜事。
先生夫子由一些境界不高的老剑修担任,那十几个教书先生们,都是隐官一脉挑选而出,主要是为就学蒙童们传授儒、法、术三家的入门学问,粗浅易懂。至于蒙童最早如何识文解字,城池大街小巷有那石碑,都已被避暑行宫收拢起来。除此之外,对于传授学问的教书先生,也有几条铁律,例如不许擅自谈论浩然天下之善恶观感、个人喜恶,不许为学生讲授太多剑气长城与浩然天下的恩怨。
教书人只教书。至于这拨先生夫子,在学塾之外的饭桌酒桌上,则大可以随便言语。
刑官一脉剑修颇有异议,觉得选择传道授业解惑的夫子先生们,不该由隐官一脉独断专行,哪怕隐官一脉为主,刑官一脉也该为辅,不应该被全部排除在外,为此闹了一场,以至于祖师堂第一次召开议事,就是讨论这件小事。
隐官一脉剑修多在外勘察地形,得了飞剑传信之后,只有郭竹酒、顾见龙两人返回城池。
刑官一脉却有十数人,皆是地仙剑修,不过齐狩和捻芯两位刑官一二把手,都无露面,齐狩在城外,亲自负责第一座山头的开辟府邸。至于捻芯,除了偶尔为旧躲寒行宫那些武道胚子教拳,一向漂泊不定,摆明了她无意染指那刑官权柄。如此一来,人数最多、战力最高的刑官一脉,无形中就分成了三座山头,齐狩为首的刑官阵营,几乎等于聚齐了剑气长城半数战力,其余以两位老元婴剑修领衔,多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与齐狩不太对付,最后便是捻芯,与那十二个看似可有可无的小孩子,堂堂刑官二把手,好像成了个滑稽可笑的孩子王。
不过如今城池,以后修行会分出三条道路,剑修,退而其次,其余练气士,再退而更次,成为一位纯粹武夫。
事实上,如今每一位剑修、纯粹武夫的最新破境,都会是心照不宣的大事。前者还好点,除了宁姚跻身玉璞境之外,毕竟各境剑修皆有,作为此方天下的“头次”破开某境瓶颈一事,气运终究有限。但是武夫一途,大有机缘!因为昔年躲寒行宫的武夫胚子,姜匀最高不过三境,这就意味着此后各境,皆是这处天地第一遭,相当于每高一境,就能为第五座天下的武道拔高一境。虽说这座天下,兴许没有其余几座天下那样的武运馈赠,但是冥冥之中,便仿佛拳意在身,神灵庇护一般,被这座天下所青睐,至于此地武道破境,具体有何福缘,有无武运临头,就看那十二个孩子,谁率先破境登高了,尤其是武学大门槛第七境,谁第一个跻身金身境,到时候有无天地异象,更是值得期待。
如今的城池内外,无论是不是剑修,人人朝气勃勃,哪怕是那些体魄腐朽、境界停滞的老修士,都如枯木逢春,一心想着多活几年,多为年轻人和孩子们做几件事。
今天祖师堂议事,风尘仆仆返回城池的顾见龙,说了不少的公道话。
郭竹酒横放行山杖在膝,有些累,坐在那边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
刑官一脉和隐官一脉,这场人数悬殊、但是局面却比较旗鼓相当的吵架,高野侯其实就是个袖手旁观的外人,如今他这位年纪轻轻的元婴境,手握大权,负责财库一事,剑坊衣坊丹坊,三坊兼并为一,都划分给了高野侯,麾下一帮修行资质寻常的算账先生,哪怕剑修入选,都会被视为低人一等的苦差事,不太乐意。不过高野侯手掌财权,对于刑官一脉开疆拓土的要求拨款,却从无一个不字。
简而言之,高野侯管着所有的神仙钱、家底,但是容易被剑修们瞧不起。
顾见龙只说公道话,舌战群雄,不落下风。
郭竹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揉了揉脸庞,看那顾见龙还在笑嘻嘻言语,双手扶住行山杖,轻声问道:“还没吵完”
顾见龙转头说道:“没呢,有的吵。玄参那小子果然没说错,他家乡那边仙家祖师堂的争论,胜负只看谁口水多、嗓门大。”
郭竹酒双臂环胸,皱眉说道:“学塾和夫子一事,是我们隐官一脉的意思,那么傻子也知道最早是谁的意思了,怎么,趁我师父师娘都不在,要造反”
顾见龙先前讲了一箩筐的公道话,唯独这句话,不敢说。
一时间祖师堂内气氛无比古怪。
刑官一脉的某位年轻金丹剑修,忍不住开口道:“郭竹酒你别上纲上线,就只是件小事。”
顾见龙以心声提醒道:“绿端,少谈你师父,忘了隐官大人怎么说得了,出了避暑行宫,谈及他越多,只会害得隐官一脉剑修越惹人烦。”
说到这里,顾见龙心中叹息,当时还不知道所谓的“出了避暑行宫”为何,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在两座天下。
郭竹酒点点头,望向对面那些刑官剑修,“那你们人多,你们说了算。”
如此一来,变成了刑官一脉的剑修面面相觑,浑身不自在。
郭竹酒说道:“但是那本书,你们不能拦着孩子们去看……”
高野侯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已经被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刑官一脉的理由之一,是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看了脏眼睛。谁敢卖此书,逐出城池外。”
那本书,全是大大小小的山水故事,编撰成册,通过一个个小故事,将游记见闻串联起来,故事之外,藏着一个个浩然天下的风俗人情。山精鬼魅,山水神灵,文武庙城隍阁文昌阁,辞旧迎新的放爆竹、贴春联,二十四节气,灶王爷,官场学问,江湖规矩,婚嫁礼仪,文人笔札,诗词唱和,水陆道场,周天大醮……总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书上都有写。
这是年轻隐官,早年在避暑行宫“闲来无事”,让林君璧、邓凉在内所有隐官一脉的外乡剑修,他们口述,隐官大人亲自记录、编撰而成。所以洋洋洒洒四十余万字的书籍,署名避暑行宫。
郭竹酒还是那个大致意思,“你们刑官一脉人多,你们说了算。”
顾见龙隐隐作怒,打算不说公道话了。
郭竹酒却已经起身,手持行山杖,对顾见龙说道:“走了。”
顾见龙起身,朝对面那排椅子伸出大拇指。
因为隐官一脉人少,高野侯麾下账房先生有资格列席祖师堂的,更少,所以双方并排,与那刑官一脉剑修好似对峙,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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