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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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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干冷, 天干物燥。

不知何处蹦出来个火星,转眼燎着一片,扑之不及, 烧没了半个大理寺。

大理寺卿匆匆带人赶去玉英阁, 对着一片火海椎心泣血地顿足。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不知何事,掉头冲去地牢,一路直奔了宪章狱。

“大理寺——大理寺失火,毁了要紧证物,不可轻忽。”

大理寺卿看清眼前情形, 脸色苍白,上前拦住连胜:“幸而琰王殿下在,本官还有要事想问……”

“我家王爷带护卫缉凶,都受了重伤, 如今不省人事。”连胜冷声道, “大人要怎么问?撬开嘴逼人说话么?”

大理寺卿被他一顶, 一阵恼火:“你是何人?胆敢在此放肆!来人——”

“大人。”都虞侯忙将人拦下, 上前躬身道, “这是琰王府的侍卫统领, 见琰王重伤, 故而激愤之下有所失态。”

都虞侯示意殿前司入狱, 将人小心安置在担架上:“今日之事,我等都要在御前给说法, 不如暂且后议, 人命关天, 才是要紧处。”

大理寺卿脸色变了数变,看向萧朔,走过去试着叫了几声, 又在鼻下探了探。

“左右送回府养伤罢了。”都虞侯趁热打铁,低声道,“大人有话,去琰王府上问不也是一样?”

大理寺卿仍不死心,想要使蛮力晃醒萧朔,才一伸手,却被身后黑衣护卫猛然一扯。

大理寺卿不懂武功,踉跄着摔开。黑衣护卫拦在他身前,手中亮出匕首,牢牢架住了连胜的腰刀。

“放肆!”大理寺卿吓出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咬牙切齿,“这等狂妄之徒!给本官拿下……”

黑衣护卫等连胜收刀,撤了匕首,回头冷冷看了大理寺卿一眼。

大理寺卿被他一扫,竟忽然打了个激灵,立时噤了声。

耽搁这些功夫,医官已被紧急扯了来。

大理寺离宫城尚有些路程,来的是殿前司与侍卫司的军医。这些军医替护卫看伤,也常处置京中突发事务,比宫中太医见识广些,匆匆告了声罪,各自埋头去诊了脉。

黑衣护卫仍立在原地,提防着连胜,向狱中扫了一眼。

琰王情形尽皆可见,多半是在玉英阁内近距离遭了震伤,伤及脏腑,跌下来便没了意识。

若是不被人搜到此处,再在宪章狱内无知无觉地昏上几日,说不定便要有性命之虞。

军医诊了半晌,情形大致如此,躬身恭敬道:“此等伤势,当尽快回府先安置妥当,延医用药,卧床静养……”

大理寺卿心中惶恐,仍筛糠似的抖,借官服掩饰勉强遮了,仍不甘心:“可——”

“既然伤重,便劳殿前司将人送回去,请琰王府自行处置。”

自他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给殿前司让路。”

大理寺卿愕然回头,一阵气急败坏:“卫准!此处关你开封尹什么事?!”

卫准站定:“京内失火,几时不干开封府的事了?”

开封府总掌京师民政、司法、盗乱,另辖徭役赋税,只要是京中失火,自然在所辖之内。

大理寺卿被他噎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又看了一眼黑衣护卫。

“你大理寺招来的祸事,开封府和殿前司都逃不了干系,到时大家一起在御前请罪。”

卫准仍如平日一般,冷冰冰生人勿进,负手分开纷乱人群:“我两方尚不曾怪你,你倒来抢先胡乱指责撒泼。”

大理寺卿惦着玉英阁里的东西,此时心中早乱了方寸,看着默然立着的黑衣护卫,咬咬牙道:“既然……既然有开封尹到场判理,本官不好不给这个面子。”

大理寺卿侧了侧身:“待琰王回去,将养几日,清醒之后,本官再行拜访……”

卫准与连胜对视一眼,稍颔了下首,不着痕迹示意。

连胜紧握着的腰刀松了松,带了殿前司将人抬起,正要出狱,却又被拦在牢门口:“慢着。”

“侍卫司骑兵都指挥使,也有见教。”

卫准回身,看向高继勋:“莫非本府处置,尚有偏颇失当的地方?”

“开封府断案,我等哪敢置喙。”

高继勋笑了一声:“琰王素来体弱,却自不量力硬要闯阁。我侍卫司阻拦不成,只得放行,既然此番伤重,抬回去养着也就罢了。”

他已听了手下禀报,一双眼睛牢牢盯住云琅:“只是不知……琰王分明只身闯的玉英阁,这护卫又是哪里来的?”

连胜心头一紧,又握上腰刀。不及开口,身后殿前司都虞侯已平静道:“这倒奇了,琰王殿下离开殿前司时,身旁的确带了个护卫,我等俱亲眼所见。”

高继勋原本已十拿九稳,不料竟被横插一杠,一阵恼火:“胡扯!明明只琰王一个——”

“明明还带了护卫。”

都虞侯垂头恭敬道:“倒不知高大人如此指黑道白,是何用意。”

高继勋被他一激,咬了咬牙根,冷冷嗤笑:“想不到,萧朔才执掌殿前司,就能叫你们替他卖命到这个地步。不惜欺君罔上,也要帮他说话。”

“欺君大罪,岂敢轻认。”都虞侯道,“只是眼见为实,也不敢任凭大人随心涂抹。”

两人皆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狱内一时竟又焦灼起来。

卫准神色平静,不理会连胜催促目色,在旁听了半晌:“二位吵完了?”

都虞侯俯身:“不敢。”

高继勋眼底沉了沉,正要厉声叱责,已被卫准冰冷平淡的声音打断:“好。”

“既然吵到本府面前,便是要本府断案。”卫准道,“你二人谁有证据,尽可拿出来,当堂对质。”

高继勋脸色微变,咬牙道:“本将军有人证——”

“人证还不容易?”都虞侯道,“我等也是人证,只有眼见,并无实证。”

高继勋被他二人先后堵了个结实,立在原地,面色几乎阴鸷。

卫准缓步过来,扫了一眼云琅:“俱无证据,难以宣判,又因被举证之人伤重,允以监外待提。”

卫准抬头,看向高继勋:“大人可有意见?”

“既然连开封尹都有意偏袒,自然无人敢有意见。”

高继勋立了半晌,冷声道:“只是这护卫是真伤重,还是假垂死,本将军要亲自看看,才能甘心。”

卫准是文人,并不知此中轻重,稍一沉吟:“可——”

“慢着。”连胜沉声打断,“在下小人之心,怕高大人趁把脉时,暗中做些别的不堪之事,不敢叫高大人亲自触诊。”

高继勋已蕴足了内力,只等一击致命,被他当场说破,脸色愈加难看:“等闲内功深厚的,都能瞒过医官,假作伤重之象。不准触诊,此人便仍有盗匪嫌疑,恕本将军不能放人。”

连胜心中焦灼,却无论如何不敢将此时的云琅交到他手里,寸步不让,摇了摇头。

高继勋耐性耗尽,手扶在刀柄上,几乎就要动怒。

千钧一发间,卫准已大致懂了几人针锋相对之处,稍一颔首:“既然如此,不如挑个大家都放心的人。”

卫准抬头,朝大理寺卿一拱手:“姚大人,借您护卫一用。”

大理寺卿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衣护卫,欲言又止。

连胜皱紧了眉,倏而转头,看向卫准:“大人!”

卫准神色平静,视线仍落在大理寺卿身后那一个黑衣护卫身上。

静了片刻,黑衣护卫点了下头,走过来。

连胜看着他,心中骤悬。

云琅虽然已易了容,看不出本来样貌,但体内经脉内力都是云家特有的功法。内行上手一探,自然能知端倪。

连胜在外悬心吊胆地守了半日,找来了开封尹、提前点了那一把火,却终归不知王爷与少将军都做了多少准备,是否提前应对了这一层发展。

连胜心中不安,上前一步想要说话,已被高继勋拦了个结实。

黑衣护卫半蹲在狱门前,像是不知众人各怀的心思,将云琅虚垂手腕拿过来,执住腕脉云琅身上冰冷,阖眼静躺着,脸上不见血色,只鼻间还有隐约气息。

黑衣护卫凝神诊了一刻,起身道:“内劲全无,经脉瘀滞,应当是力竭昏迷之象。”

高继勋拦着连胜,原本得意的神色忽然变了变:“怎么会?!”

“在下与诸位无冤无仇,不必说假话。”

黑衣护卫看他一眼:“高大人家传的清明煞,碎经脉毁丹田、废人根基是把好手,若用来诊脉,只怕不如在下。”

高继勋脸色瞬间沉冷,寒声道:“放肆!你——”

“高大人让让,下官是文人,听不懂什么清明谷雨。”

卫准道:“既已查清,便送回琰王府。是延医用药,是入宫请太医出诊,由琰王府自行处置。”

高继勋惯了在朝中借势仗势、一呼百应,此时竟被这些人围堵,步步维艰,一时竟没了底气。

卫准目色平淡,静静负手,立在他面前。

僵持半晌,高继勋咬紧牙关,慢慢挪了半步。

连胜没心思同他计较,朝开封尹与大理寺卿施了礼,压下心中无限焦灼,带殿前司匆匆将人领出了大理寺地牢-

琰王府正门严严实实关了三日,第四天傍晚,终于重新见了人进出走动。

漆黑夜色里,廊下风灯叫雪埋了大半,又被劲风割开雪层,剥出烛火的融融亮光。

书房内,梁太医擦去额间汗水,长舒口气。

老主簿悬着心,屏息看了半晌,蹑手蹑脚过去:“您看……”

“这个不碍事了。”

梁太医起了最后一枚针:“把他弄醒,老夫去看另一个。”

老主簿喜不自胜,忙不迭应了,正要小心将王爷唤醒,萧朔已睁了眼,单臂自榻上撑坐起来。

“王爷!”老主簿忙扶他,“您小心些,伤还没收口——”

萧朔扯动腰侧伤处,阖眼压了压:“不妨事。”

“不妨事。”梁老太医坐在边上,学着他的语气,气得吹胡子,“一个两个都拿碧水丹当糖豆吃,回头老夫不替你调理,叫你们自己熬,看妨事不妨事。”

碧水丹药力凶猛,能保人心力不散,但若是用了便放置不管,却后患无穷。

萧朔不常服碧水丹,对药力敏感,又在服药时震伤了脏腑。若非及时回府休养、以针灸药石纾解,保不准还要再多躺十天半月才能养好。

“这不是多亏您在?妙手回春,医者仁心。”

老主簿如今一个两个哄得熟透,笑呵呵朝太医拱手:“如今谁若再敢怀疑您医术,琰王府第一个不答应……”

“别急着说。”梁太医被哄得顺心,理了理胡子,“还躺着一个呢,若是治不好那个,你们琰王府还是头一个不答应。”

老主簿被他说中,讪笑了下,给梁太医奉了杯茶。

萧朔坐在榻上,缓过了那一阵目眩,睁开眼,看着梁太医。

“看老夫做什么?”梁太医呷了口茶,“你的伤没事了,这几天别动气,别争吵,别上房。没事就多活动活动,也别老躺着。”

梁太医嘱咐顺了嘴,看他一眼,恍然:“对,你不上房,是里头那个……”

萧朔被再三捉弄,平了平气,出声:“梁太医。”

梁太医扫他一眼,迎上萧朔黑沉眸底压着的情绪,莫名一顿,没再扯闲话:“放心,你不是给他吃了化脉散?”

两人一并被送回王府,梁太医早让老主簿请来了在府上坐镇,紧赶慢赶,一手一个诊了脉。

萧朔的外伤被处理得格外妥当,梁太医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只能叫人及时换药,不叫伤侧受压。内伤搅和了碧水丹,虽然麻烦些,可也尚能处置。

云琅的情形,则多多少少要麻烦些。

“若要就伤治伤,倒也容易。”梁太医道,“他此次伤得不重,只是气力耗竭,按理早该醒了。”

萧朔蹙了蹙眉,接过老主簿端来的热参汤,一饮而尽,视线仍落在梁太医身上。

“偏偏他内力深厚,早能延绵不绝。少有像这次一样,将最后一点也彻底耗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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