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哥·塞拉诺和螺丝事件 E(2/2)
在他的催促下,我看了一眼艾刚,只见他双眼闪耀着前所未见的亮光,正坚定地注视着前方。
“啊,《神奇之马的回归》……”他低声喃喃道,“这首曲子,我常听劳鲁演奏。芮娜丝还会随着小提琴声翩翩起舞,左手抓着裙摆,一直旋转不停。”
“对,正是这样!艾刚,你想起来了?”从遥远的地球彼端传来芮娜丝激动的叫声。
“啊,芮娜丝,卤肉,是卤肉,真香!还有一道菜,肉馅加茄子的鸡蛋饼……”
“那叫蛋包茄子!”
“对!我最爱吃这些菜了,我总是边吃边问你,能不能一辈子天天做给我吃?那是我认认真真想向你求婚才说的。”
“对,我记得。艾刚,你记起来了啊?”
“我记起来了。苏禄海的颜色也记起来了。我搂着你,对你说过好几次,我要在这美丽的地方和你过一辈子。”
“是的,是的艾刚,你都记起来了!”
“我记起来了,终于记起来了。芮娜丝,你还在监狱里吗?这太不公平了,我一定要救你出来。啊,芮娜丝,我真想念你啊。”
“我也想念你,艾刚。”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医生,我想救出芮娜丝啊。”
“你记得他吗,马卡特先生?他就是一月二十四日晚上,一直和你在八打雁的街上喝酒的劳鲁·里格尔。”
艾刚转过头,注视着劳鲁。
“我老了吗,艾刚?”劳鲁,不,是摩尔多万·史蒂芬问道。
“啊,劳鲁,好久不见了……”说着,艾刚站起来走近劳鲁,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两人分开后,劳鲁说:“你终于回来啦!艾刚,欢迎你回来!你终于骑着神奇之马回来了。”
“是啊,都是你拉的那首曲子的功劳。”
“其实我们天天见面,艾刚。我非常担心你。我虽然已经老了,但还死不了。来,我们一起去把你妻子救出来吧!”
洁在一旁插话道:“请你回忆一下一月二十四日晚上见到的事情,马卡特先生。你跟在劳鲁后面,来到了他的办公室。穿过大厅,打开会客室的门走了进去。在那里你看到了什么?”
艾刚坐回到椅子上,冥思苦想了一段时间。然后说:“我听见劳鲁大喊一声,接着一看,卡尔,不,是弗朗哥·塞拉诺躺在沙发上,仰面朝天躺着。房间很暗,但从窗户透进来的霓虹灯灯光把塞拉诺先生的脸照得很清楚。他像是睡着了,但夹克里面的白衬衫却是鲜红的,夹克上还开了个小孔。劳鲁弯下腰,用手指摸了摸夹克上的孔,说是血。”
“艾刚……”
劳鲁刚想说话,洁马上举起右手制止住他:“嘘!马卡特先生,请接着说。”
“我感到头晕,站立不住,想吐,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塞拉诺先生中了枪,已经不行了,从埃塞俄比亚开始我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想到这里,就蹲下来想呕吐……啊,不行,我现在也想吐了。医生,能用一下厕所吗?”
“那个门后面就是……”
“哦,我没事了……不要紧,只是有点儿不舒服。”
“你还好吗,艾刚?”从远方传来芮娜丝的声音。
“啊,芮娜丝,我没事,只要能听到你的声音——”
“马卡特先生,如果你想救出席皮特,就得更努力。你再想想,那是发生在几点钟的事情?”
“我想还不到八点。”
“里格尔先生是一开始就伸手去摸弹孔的吗?”
艾刚认真思索了一阵,接着说:“哦,不,不是的。他先是靠近塞拉诺先生的尸体,摇晃他的身子,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脸。”
“对。于是脸上的肉就微微颤动了起来,对吗?”
“洁,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问?”我问道。
洁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重返橘子共和国》那本书,催促道:“接着说,马卡特先生。”
“然后他又用手指摸了摸夹克上的弹孔说,是血。”
“里格尔先生是这么说的?”
“是的。”
“嗯,这是相当重要的事。马卡特先生,”洁说,“塞拉诺先生胸口处留下的弹孔有几个?”
艾刚继续回忆,然后说:“我不知道,记不得了。我那时喝醉了。”
“嗯,说得也是。”洁似乎觉得有点遗憾,接着问道,“那么,墙上的小提琴怎么了?”
“你是指——”
“是不是从中间被劈成两半了?”
艾刚看着天花板,说:“不,还没有。”
“你是说小提琴还好好的挂在墙上?”
“是的。”
洁满意地点了几下头,说:“很好,马卡特先生。然后呢?”
“我想打电话报警,正拿起电话时,大地震就发生了。一开始是轰隆的一声,跟着脚下突然晃动了起来,还发出很大的声响,地下响起了可怕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惊人的晃动,房子摇晃得很厉害,到处传来玻璃和陶瓷品碎裂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噼啪声,大概是墙壁上的瓷砖剥落了吧。然后是人的惨叫、哀号声和车子相互撞击的刺耳声音一起传了过来。同时,房间里突然暗了下来。”
“是停电了吗?”
“不,我想不是停电,至少杰森大楼并没有马上停电。之所以会暗下来,是因为窗外扬起了灰尘的缘故。灰尘遮蔽了马路上的霓虹灯和街灯。我看了一眼窗外,厚厚的灰尘使四周一片漆黑。”
“嗯,摇晃大约持续了多久?”
“感觉挺久的,实际大概也就十秒钟左右吧……我无法站着,就慢慢蹲下去。总之,摇晃得很厉害。”
“在摇晃的过程中,你见到了什么?”
艾刚双手抱着头,发出一阵呻吟,说:“我简直不敢相信。”
“见到什么了?”
艾刚却还是一直低着头。
“你说出来能舒服点儿,马卡特先生,闷在心里可不好。”
“就在我面前,塞拉诺的脑袋开始慢慢地往后面转,直到后脑勺完全转到前面来。接着,他的脑袋从肩膀上脱离下来,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那一瞬间,我由于惊吓过度而昏了过去,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真的发出声音了吗?”
“我觉得我听到了,但也许只是错觉吧。”
“是因为周围响声太大了吧……后来呢?”
“然后就在我眼前滚,在地板上滚……”
“塞拉诺的脑袋?”
“嗯,是的。它就在我眼前,我觉得自己能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到哪儿?”
“啊?”
“脑袋滚到哪儿了?”
“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张像这样的桌子,就滚到桌脚旁边了。”
“碰到桌脚后才停下来的吗?”
“是的。”
“你被吓到了吧?”
“简直吓破了胆。”
“嗯,然后呢?”
“我想打电话报警,这时地震带来的摇晃已经过去了。”
“屋子里没开灯吗?”
“没开。但因为窗外的烟尘已经落下去了,因此能隐约看见屋子里的东西。”
“那间屋子里有电话吗?”
“没有,电话在隔壁的办公室里。”
“嗯,然后呢?”
“我想去隔壁房间打电话,但劳鲁说附近或许有凶手的指纹,叫我最好不要碰。而且,由于刚才的地震,电话大概也不通了吧。”
“哦。然后你怎么办了?”
“我说,那我就步行去报警,劳鲁同意了。也许是看见我神情不安,他问我是不是在担心芮娜丝。”
“嗯,然后呢?”
“我那时正惊慌失措、魂不守舍,原因自己也不清楚,被劳鲁一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为芮娜丝担心。我非常非常担心她,简直坐立不安。她只有一只手,又和老年人一起住,万一房子塌了,应该很难跑出来吧。就算房子没事,也一定需要帮助。我为此十分担心。”
“谢谢你,艾刚。”芮娜丝在电话里说。
“于是,劳鲁对我说,你去看看芮娜丝好了,这里我来想办法。我会步行去报警,你不必担心,赶快去看芮娜丝吧。我赶快跑出大楼,一直跑到芮娜丝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样事情就很清楚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和刚才芮娜丝说的衔接上了。”
“是的,医生。”是芮娜丝的声音在回答。
“这便是那位目击者消失的原因。事后他已经无法再返回现场了,因为他发生了意外,随着塞拉诺家墙外面的楼梯一起掉到了悬崖下的岩石上,受了重伤。
“另外,由于席皮特急于救助马卡特先生,情急之下开枪打伤了警察,并因此遭到警察开枪还击而受伤,无法动弹了。
“现在轮到你了,史蒂芬先生,对于你来说,目击者回不来了会对你更有利。原因是,为了掩饰这场意想不到的事故,你需要时间。事实上,为了完成这一切,你花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正因如此,马卡特先生目击到弗朗哥尸体的时间和你前去报警之间,出现了很长的间隔。就算其中发生过地震。”
史蒂芬院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对警察来说,他们已经不需要目击者了。而你的不在场证明,也无须再有人替你证实。因为凶手很快便现身,并被立即逮捕了。因此你改变了说法,说是你一个人单独发现了弗朗哥的尸体,还把发现时间往后挪了一些。杀人案的发生时间应该是在八点之前,你领着艾刚到现场的时间则更早。但你却说发现尸体是在九点过后。而且,你把尸体脑袋掉落说成是发生在地震之前,并说是你用手晃动尸体的结果,并不是地震造成的。”
院长又点了点头。
“这么说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你不想把尸体的头颅掉下来说成是意外。你想把它虚构成凶手有意为之的结果。”
“嗯。”院长终于应了一声。
“其实那完全是意料之外发生的,极有可能是你的一个失误导致的。然而这件事如果被发现,真相便可能因此而败露。”
院长又点了点头。
“马卡特先生掉到悬崖下的岩石上,两边肩胛骨都发生了粉碎性骨折。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的伤势应该非常严重,可能连后脑、背部和脊椎都受伤了。那下面是海边的岩礁,对吧,席皮特?”
“是的,从大路上很难看到,所以我才非常担心。”芮娜丝说。
“可从海上反而容易看到,是吗?”
“是的。”
“楼梯塌陷后,艾刚掉到了岩石上,他一定是被经过的船只发现,并获救了。”
“我想一定是这样吧,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救助他的人,把他送到了一家有日本医生的医院,他们为他紧急进行了手术,并在他的肩胛骨上安装了当时还处于试验阶段的人造骨骼。安上的骨骼在马卡特先生体内依照理论设想发挥了作用,经同化吸收后伤口得到了完全的康复。但马卡特先生虽然伤势痊愈,却出现了记忆功能障碍。
“史蒂芬先生,对于你来说,他的受伤是个很好的转机,使你幸运地得以逃脱。现场只剩下你一个人,也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和处理。”
“说得对。然而,我当时的心情并没有特别轻松,因为事情的进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惊慌失措,觉得自己失败了。”
“你的失误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弗朗哥的手枪放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里。既然有一发子弹已经留在墙上,你干脆就把枪放在地上好了。”
“但是,这样的话——”
“你还把枪拿错了,因此才让芮娜丝背上杀人的罪名。所谓的凶手突然现身,你的不在场证明也就不会被警方追查,因此,你费尽心机设计的艾刚这个目击者也不需要了。你得逞了,对于你而言,整件事并没有失败,只不过制造出了一个不幸的替罪羊而已。”
“哎,是啊,所以对我来说还是失败了。医生你说得完全正确。”
“不,我被逮捕是因为我开枪打伤了警察。”芮娜丝说。
“芮娜丝,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你那天知道弗朗哥在加班吗?”洁问。
“我知道。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在办公室待到很晚,为了和巴拉旺百货公司的客户交涉,他天天加班。我熟悉百货公司的业务内容,因此我很清楚,他每天都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待到深夜。”
“洁,你说他费尽心机设计了一个目击者,这是怎么回事?是指史蒂芬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吗?为什么设计一名目击者就能使他的不在场得到证明?”我问。
“凶手要让马卡特先生扮演的重要角色,并不是和他一起发现弗朗哥被枪杀的尸体,而是要让他证明两人在发现尸体之前,已经一起喝了几个小时的酒。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嗯,然后呢?”
“史蒂芬先生从傍晚起就一直和马卡特先生待在一起,从没有离开过,一直到八点左右一起在办公室发现了弗朗哥的尸体。这样,史蒂芬自然就可以逃脱嫌疑了,对吧?”
“当然。”我说道。
“弗朗哥的死亡时间估计在七点到八点之间。而史蒂芬先生从六点刚过就一刻也没离开过目击证人的视线,他一直都和马卡特先生在一起,所以他不可能被怀疑是凶手。”
“是的,当然是这样。有什么错吗?”我接着问,“这样,弗朗哥还是史蒂芬先生谋杀的吗?”
“这怎么说呢?总之,海因里希,对你说也没什么用处,要出庭的人又不是你。马卡特先生,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理解的?”
“你要我揭开谜底?”
“是的,你是当事人。而且如果你想救出席皮特,就必须把事件背后的真相都说清楚才行。”
“你是说,是谁、又是如何杀死了塞拉诺先生吗?”
“是的。你必须知道,这个案子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故事。”
“首先,我绝不是凶手。”艾刚说。
“嗯。”
“因为我是事件的当事人,我知道自己没有杀过人。”
“嗯,还有呢?”
“里格尔,不,史蒂芬先生也没有杀人。因为他从傍晚起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
“嗯,但是,马卡特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话,本案就不存在凶手了。席皮特也没有杀人。”
“我没有对他开过枪。”芮娜丝说。房间里一片沉默。
“那么……人到底是谁杀的?”
“我认为,这里面有线索,”洁把《重返橘子共和国》这本书高举在手上,继续说,“一切都在你写的这本书里。解开谜题的钥匙,确实就在这里。”
艾刚还是没有出声。
洁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又往前翻了几下,说:“这其实非常简单,答案也显而易见。这里是这么写着的,请允许我读出来:‘因为荷西爷爷这么说,我看了看墙上的小提琴。小提琴依然好好地挂在墙上。’怎么样?”
“是的,这段你说过了。”
“还有这里:‘我看着芮娜丝的脸被拍得微微颤动,也看到芮娜丝的胸前有一个小小的洞。’对吧?”
“啊,原来如此。”艾刚说。我也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受了伤重吗?到塞拉诺那座海边房子后的记忆全都失去了。现在才好不容易记起来,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一片空白,甚至连楼梯坍塌时的记忆都没有了。但后来我住进医院后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我没有机会再见到塞拉诺先生的尸体,不过,我当时看到的情形,的确好像和海因里希以及医生说的不一致。
“我见到尸体时,脖子是被砍断了,颈部被装进了螺丝。听起来似乎一模一样,但我见到的和警察发现的,确实有几处地方不同。首先,我和劳鲁一起发现塞拉诺先生的尸体时,墙上的小提琴还没有损坏。这是事实,我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其次是子弹在夹克上留下的弹孔,这一点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但我仿佛记得弹孔只有一个,而不是两个。”
洁听了拍了拍巴掌,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然后露出会心的微笑说:“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马卡特先生,你太出色了,事实正是如此!你所发现的弗朗哥的尸体,和之后到现场的警察们见到的尸体,不同之处只有这一个。当然了,如果加上房间里的,不同之处就一共有两处了。一处是墙上挂着的小提琴,另一处是夹克左胸处弹孔的数量。换句话说,你所发现的尸体,和警察见到的尸体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但其实是不同的两具。”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