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海水浴(1/2)
一辆自行车疾速狂飙,车身倾斜着冲进练车场。骑手不是别人,正是世之介。因为内外高低落差的关系,世之介又来不及刹车,导致车体整个腾空而起,世之介“啊”地惊叫连连。自行车冲到停车场刹住,世之介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直奔教室。尽管全身汗如雨下,但他没有时间擦汗。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待会儿要上课的大楼,接触到强烈冷气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走廊上,加藤正站在自动售货机前面投币买饮料。
“赶上了、赶上了……”
世之介滑步来到加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是上过这个课程了吗?”
加藤转头看见满身大汗的世之介,忍不住退后一步问道,脸上明显地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上一次只迟到三分钟,就不让我进教室。”
加藤不想听世之介发牢骚,径自走向教室。
“……才三分钟而已呢!”
世之介跟在加藤后面走进教室,马上发现坐在前排的某个女生一直盯着加藤看。其实,那女生不只是一直看而已,简直已经看到出神忘我的地步。
他们两人找了最后一排的位子坐下。
“前面那个女孩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你。”世之介拍加藤的肩膀说道。
“哦。”
虽然那个女孩假装对邻座的女孩笑,但世之介非常确定她的笑靥是冲着加藤绽放的。
“哦什么?你们认识啊?”
“刚刚被搭讪。”
加藤回答得很干脆。
“搭、搭讪?为什么?”
“找我去约会啊,你看,这是电话号码。”
“约会?!”
看加藤的反应这么冷淡,世之介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那个女生。他又定睛仔细地看了一下,那女生长得不错啊,挺可爱的,坐在她隔壁的女生也很可爱。
“她叫我找朋友一起去,你要去吗?”
加藤语气平淡地问道。
“唉?两对一起?跟那两个女生?我也可以去?”
“不想去也没关系。”
“怎么会不想?!”
世之介正准备探出头去再看一眼,很不凑巧,教练进来了。
接下来整整一个钟头的时间,大家全被关在拉上厚厚窗帘的教室里,观看车祸现场的幻灯片,没有一张不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画面。尽管如此,世之介还是不敌睡魔。而坐在隔壁的加藤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例如“有拿到驾照的人,也有因此死于非命的人”,拜此之赐,世之介边睡边做噩梦,连打个盹都不安稳。
课程结束,厚重的窗帘也被拉开,夏日的阳光迤逦进教室内。世之介伸了个懒腰,加藤在一旁喃喃自语:“啊,是蝉呢,今夏的第一声蝉鸣。”
“蝉?”
世之介侧耳倾听,果然有唧唧的蝉鸣声声入耳。
“蝉不重要啦,约会的事情到底怎么样?”
坐在前面的女生已经站起来往教室外头走,目光还有意无意地瞥向加藤。
“喂,去啦去啦,先把日期和时间定下来啦。”世之介猴急地催促。
“你不是对那个开宝马的女人念念不忘吗?”
加藤嘲讽地对焦急的世之介说道。
“又见不到面有什么用?何况我连怎么联络她都不知道。”
“哎?你没有问吗?”
“哎?一般都要问吗?原来要开口问啊。这个先放一边啦,快,约会!约会啊!”
加藤看着急躁的世之介,一脸不耐地站起来,把包挎在肩上走出走廊,世之介连忙追上去。被加藤叫住的女孩喜滋滋地回到走廊。
“刚刚你跟我提的事情,你看这个星期六好不好?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叫作横道,他也想一起去。”
那女生扭扭捏捏地走到加藤身前,简直在用身体动作诠释“扭”这个字。另一个女生,也就是世之介的约会对象,仍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世之介迫不及待地将视线抛向她。不抛则矣,一抛刚好四目相交。她跟加藤的对象分属两种不同的类型,毫无羞涩之态,而是如恶犬发动攻击要猛扑过来似的瞪着世之介,吓得世之介赶紧别过头去。
“那就这个星期六下午一点下北泽车站见。”
名叫睦美的女生决定了碰面的地点后便向加藤道别,又“扭”着走回朋友的身边,而她的朋友到现在仍然像恶犬一般瞪着世之介。两个女生并肩走向阳光刺眼的教室外头。加藤轻轻地挥着手。
目送两人离去后,世之介一把抓住加藤的肩膀。
“你到底是左右逢源、应接不暇,还是我行我素、目中无人?”
“干吗这样问?”
“女孩子主动找你约会,这不是随随便便碰得到的,你也稍微表现得慌张一点嘛。”
“正常该慌张吗?”
世之介更仔细地看了看加藤,这才发现他有张明星脸,很像最近当红的一个偶像演员。
“我对女生不太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你突然这样问,我也说不上来。”
“我可是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同学。”
“是吗?”
两人一起步出室外,夏日的艳阳火辣辣地照着地面,一丝风都没有,练车场四周树木枝丫上的叶子,就像画上去的一样,一动也不动。如果世之介现在回家小憩一会儿,醒来刚好赶上上工的时间,可是,他的房间别说没有空调,就连电风扇也没有,这种天气根本就没办法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好好睡觉。
“加藤,你的房间有空调吗?”世之介问道。
“有啊,房东装的。”
“离这里很近吗?”
“不远。”
“我过去待一会儿可以吗?”
“你不是打算回家睡一觉就去打工的吗?”
“我骑自行车回去再出来很麻烦……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会安安分分地躲在角落里睡觉。”
“你这样,就叫打扰。”
加藤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所以,世之介就把它朝好的方面解释。
加藤租的房子离练车场只有三分钟路程。房子盖在小溪环绕、绿荫夹道的河畔,从房间的窗户还可以看到流水潺潺的河岸风景。
世之介在沿途的便利店买了一个便当,很快地吃完以后,便把加藤借给他的毛巾毯裹在身上,准备就寝。
“你刚刚说对女生没兴趣,可不要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我。”
加藤对世之介的冷笑话采取冷处理,哼都不哼一声,一骨碌跳上床倒头就睡。世之介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不过因为有空调的关系,汗液一下子就干了,他的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了,空调吹出来的凉风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窗外的小溪淙淙呢喃。世之介从小就是一个上床容易下床难的人,很容易入睡又很不容易叫醒。
“什么?现在去练舞?不可能、不可能……”
第二天早晨六点,世之介刚结束工作准备离开饭店时,石田伸出双手从背后架在他的腋下,硬要带他去排练桑巴舞,世之介当然抵死反抗。最近已经习惯了打工的生活,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就能熟睡,但要通宵达旦工作后的第二天一早接着去练舞,精神、体力无论如何都吃不消的。
“你身为桑巴舞社的一员,难道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今年的新社员只有三个人而已,你跟仓持几乎都不来社团,所有的杂务全是阿久津一个人包办,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会参加桑巴舞社,又不是因为自己喜欢……”
浅草桑巴舞嘉年华会下个月就要登场了,社团的彩排、练舞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几天前,世之介才被阿久津唯硬拉去跳了一次。
世之介所属的桑巴舞社由于人数太少,没办法自成一队,因此,每年都会和喜爱桑巴音乐的社会人士团体“忘我”合组一队报名参加。这个社会人士团体真的认真到忘我,根本没有节制、不知限度。他们竟然要求世之介这种在迪斯科舞厅只敢面对墙壁挥舞四肢的超传统日本人,表现出和拉丁民族一样的热情奔放。
嘴巴嚷着不要、不要,抗拒不从的世之介,最后还是被石田揪住衣领,拖去汤岛的里民文化馆练舞。
在公交车上,世之介累到手抓吊环呼呼睡去,石田看到这一幕也于心不忍,于是在进文化馆之前,先请世之介到吉野家吃了顿早餐套餐。
两人迟了一些时间才抵达文化馆。那群上班前先来集合练跳的“忘我社”社员,还有桑巴阿姐清寺由纪江已经到了,他们正随着活泼热闹的节奏忘情地扭腰抖臀。世之介瞥见阿久津唯站在礼堂的角落,朝一堆瓦楞纸箱里瞧个不停,不知道在看什么。发觉有人走近,阿久津唯抬起头来:“哎呀,你来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说着,她用手从箱子里拉出一条鲜橘色、剪裁怪异的布,递给世之介,“这是男生的舞衣……把它套上去,从头顶开始套。”
“什么?套、套这个?”
从阿久津唯手上接过来的布,有点像向日葵,也有点像太阳,总之就是一块怪模怪样的布,中间开了个洞,好让人露出头跟脸。
“要穿这个?”
“是啊,没看见箱子上写着男用舞衣吗?”
世之介摊开了这件奇怪的衣物。
“我好不容易才考上东京的大学,如果爸妈知道我穿这种东西,一定会痛哭流涕……”
世之介被迫套上了舞衣,接着阿久津唯又硬把一顶巨大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这时候,离他稍远、原本在跳舞的“忘我”人纷纷靠拢过来,对着他指指点点。世之介恨不得立刻脱掉身上的衣服,可能是尺寸太小了,他怎样都解不开扣在下巴的纽扣。
“哎,你不要乱拉,会扯坏的!”
“绑在下巴下面的绳子再长一点比较好。”
“整体的颜色还蛮协调的。”
一群人围着面红耳赤的世之介认真地讨论服装。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世之介总算把衣服脱下来了,他把衣服丢给阿久津唯走开了。
世之介看到在礼堂的另一个角落换运动服的石田,哭丧着脸走过去。
“学长,我不敢穿成那样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
“你太夸张了吧?夹道围观的人里面,有谁认识你呀?”
“万一碰到认识我的人,我一定会当场死去。”
“那就死啊,我会帮你收尸。”
“学长,去年也穿这个吗?”
“去年的服装不是这种感觉,颜色更鲜艳,是鲜紫色的……”
“鲜紫色……从争奇斗艳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惊人的焦点。大家可真是不怕死。”
从头到尾都认为不像话、不成体统的世之介,转身就要离开,石田一把抓住他的衬衫,挡住去路。本来这些一大清早就在文化馆热舞、狂舞的人是罕见的异类,不过,在这一群人的面前,害羞拘谨的世之介反倒是少数中的少数,站着不跳舞的人反而变成了异类。
虽然世之介连舞步的步字怎么写都还搞不清楚,但还是先进入舞圈之中,看着别人的动作,依样画葫芦地摆动腰身。小幅度的扭腰倒也还好,但当动作进行到必需举起双手,搔首弄姿、纵情狂舞时,世之介无论如何都放不开,只会站得直挺挺的,僵硬得像一个只有腰部会动的奇怪玩具。
“你到底要害羞到什么时候?”
石田冷不防地朝他的臀部踹了一脚,世之介向前倒去,摔了个狗吃屎。
“……把一切都忘掉,只要快乐就好,渐渐地、渐渐地你就能够享受桑巴舞的乐趣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快乐地跳啊!”
“你要去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世之介重新调整了姿势,而站在他身边的石田已跳出了华丽的舞步。
走出下北泽车站检票口的世之介,迈着o形腿匆匆忙忙地跑下阶梯。今天并没有迟到,不过,看起来冷酷薄情的加藤完全不能信任,万一晚到一分钟,说不定他就会先走一步,把自己丢在车站。
世之介赶到站前广场,幸好加藤还在,旁边站的正是在驾校邀他约会的户井睦美。为什么他们两个都穿蓝色的牛仔布衬衫呢?
“啊,来了来了。”
加藤迎了上去,世之介向他和睦美打招呼。
“祥子应该也马上要到了……”
睦美望向人山人海的广场。
“请问你们两个为什么穿一样的衣服?”
不识相的世之介问道。睦美马上红着脸解释:“啊,这、这纯属巧合啦……”站在一旁的加藤则说道:“穿这种衬衫的人,多到你拿石头随便丢,都会丢中。”加藤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薄情郎。
睦美站在加藤的身边显得很紧张,老实说,连站在一起的世之介都觉得别扭。他们两人开始聊驾校的课程,世之介蹲在地上重新绑好运动鞋的鞋带。
“那个可能是祥子……”
听到睦美的话,世之介抬起了头。
一辆黑色的丰田世纪 [12] 竟然横冲直撞地开进了商店街狭窄的道路。
“你、你是说那辆车?”
连加藤都吃惊地向睦美确认。睦美点了点头,并向车子挥手。
站起身来的世之介和加藤互望了一眼。黑色的丰田世纪也不管是否会造成行人的不便,径自斜停在广场上。
“开车来下北?有人会开车来这种人挤人的地方?”
加藤的看法是正确的。
只见一位穿着制服的司机从车上下来,快速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走下车的人果然是和睦美一起上驾校的祥子。
祥子一脸焦急的样子。既然心里也急,为何不直接下车,非要等司机来开门呢?但她不管就是要等。
“非常、非常抱歉,我迟到了。”
祥子一面挥手,一面跑向世之介他们。她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摆地摊卖杂货的年轻人不悦地瞪着她,她也视若无睹,岂止是视若无睹,还一脚踩在摆满商品的塑料垫上。
“哇,气势惊人啊!”加藤忍不住抱怨,又冷冷地附加了一句,“……既然有司机开车,何必去考什么驾照。”
睦美向世之介介绍这位刚跑过来的女生。
“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叫作与谢野祥子。”
介绍仅止于此,睦美又转向加藤,继续他们的谈话。
“好棒的车啊,是你家的车吗?”
世之介看着开进商店街拥挤道路的黑色丰田世纪慢吞吞地离去。
“我本来也想搭电车来,可是出门的时候,碰见了安住先生。”
“安住先生?”
“就是您看到的那位司机先生……安住先生最近刚结婚,太太长得很漂亮,安住先生高兴到一定要对我秀恩爱,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安住先生一路讲个不停,连下车的时候,都还在讲。”
这个话题太突然,世之介并不是听得很懂,不过,他猜想,即便是她这样的女生,生活中也肯定有自己的烦恼。
“我们走吧。”
加藤一声令下,各自与各自的对象并肩前进。
“世之介先生,您已经开始上路练习了吗?”
与谢野祥子主动和世之介攀谈。
“哎?”
“我是说驾校的上路练习。”
世之介当然不是听不懂她的问题,只是不太习惯她的措辞用语。
“还没……对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世之介先生,听起来很像做油纸伞的失意浪人,不是吗?”
“哈——哈哈,您说像浪人?哈——好好笑。”
“喂,你一直都是用敬语、用那么客气的语气跟人家说话吗?”
走在前面的睦美回过头来看着吃惊的世之介,连忙替祥子道歉:“不好意思啦,不过,你听久了就会习惯了。”
“讨厌!睦美小姐,您这么说,简直是……”
祥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由于话讲到一半就打住了,让还在等待后续的世之介一行人乱了步调。
“……等一下,简直是什么?”
等不下去的睦美回头反问,祥子则若无其事地答道:“哎呀,实在很抱歉,我一下子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明明是自己话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祥子却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加藤选的餐厅叫作卡布里乔莎,看起来应该是很有名的意大利餐厅,等候用餐的队伍已经从店门口排到楼梯口了。
“如果我们也跟着排队,可能要改吃晚餐。”
世之介很快就举白旗投降,于是加藤又提议道:“那去意大利番茄,可以吗?”
祥子和睦美都没有异议。
四个人又改到意大利番茄,结果也是人山人海,服务生表示店里只剩下两张分开的双人座。似乎想快一点和加藤独处的睦美,忙不迭地说:“分开坐就分开坐,有什么关系?”并且快速走向座位。
“哇,睦美那么喜欢加藤啊?”
就这样,四个人分成两组人马各自带开。世之介一边用叉子戳着先送上来的色拉一边说。祥子望了望坐在窗边的另外两人,毫不在乎地说:“睦美小姐本来就只看脸。”
“嘿,你直接这样讲,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咦?难道……难道你们其实感情不好?”
“才不是呢,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起,而且,我常常梦见睦美小姐发生车祸,没办法走路,都是我帮她推轮椅……”
世之介听不出来哪些是真心话,也许字里行间另有隐情,不过,交浅不言深,世之介也就不再多问。
“祥子,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很有钱对不对?”
“我的爸爸吗……?有点难以解释……”
“该不会是做黑道生意的吧?”
“不是黑道生意,您听过废土处理业者吗?就是负责填东京湾的人。”
“还好是填土的,不是填人的。”
“哈——哈哈哈。”
祥子对世之介讲的笑话非常捧场。露齿而笑的笑容的确魅力十足,不过,笑声的分贝未免高了一点。
“很好笑吗?”
“是啊,我今天晚上要跟爸爸说,把人填到东京湾的笑话。”
“不可以,你不要说啦,如果你爸爸知道我和他的宝贝女儿约会,我不被他填到东京湾才怪。”
“哈——哈哈哈。”
“这个也很好笑吗?”
“世之介先生,您真的好幽默哦。”
总比被人认为无趣要好。但邻座的情侣显然对他们的对话厌烦至极。
“祥子,你参加什么社团?”
“吟诗社。”
“这么巧,我是桑巴舞社的。”
“哈——哈哈哈。”
“别笑啦,我真的参加了桑巴舞社。”
“嘻——嘻嘻嘻。”
世之介觉得自己愈来愈心里没底。他将目光转向窗边,意欲求救,却只看到加藤冷漠的背影,以及失魂落魄地盯着加藤看的睦美。
祥子总算收敛了笑声,服务生也端来了他们点的意大利面。一看到意大利面,世之介立刻联想到一个谐音双关语,不过,他怕祥子又会笑得惊天动地,竟然说不出口。
世之介打开柜子拿出毛巾毯当凉被,接着把坐垫卷成一团当枕头,咚的一声躺在地板上就要睡觉,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竖耳倾听,窗外有潺潺的流水声。这里是加藤的房间。
“唉,这个房间的租金多少?”世之介问道。
躺在床上准备午睡的加藤答道:“六万八。”
“那我每个月伙食费少花一点,也能租个这样的房子吧。”
“你每天都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怎么少花?”
“哎呀,不要这么说嘛。”
学校的期末考陆陆续续开始了。世之介要值大夜班,又要去驾校上课,还要被逼着去跳桑巴舞,所以,他的日子过得飞快,别说每一天,就连一个星期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想要节省时间也是原因之一,总之,世之介最近都泡在加藤的房间里。虽然加藤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但他的父母在大阪开了一家很大的超市,每个星期都会寄一大箱食品给他。有世之介这个吃白食的帮着消灭,总比他一个人吃不完让食物坏掉好,所以加藤内心也挺欢迎世之介的。
“对了,加藤,我都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世之介又擅自将空调的风量调到“强”。
“雄介。”
“……很普通嘛。”
“比起你世之介三个字,的确是很普通。”
窗外传来扩音器的声音,原来是沿街叫卖的豆腐店摊车经过楼下。
“对了,最近怎么都没看到祥子来驾校上课?”
等摊车走远后,加藤才开口问道。
“她上第一堂驾驶课,就跟教练吵架,所以放弃不考了。”
“你们有联络吗?”
“她打了几次电话给我,不过,最近我都假装不在,没有接电话。”
“为什么?”
“那个人怪怪的,我随便说一句谐音梗,她就笑到要趴到地上……不要说她啦,你跟睦美发展得怎么样了?”
“啊——啊。”
“啊——啊是什么意思?”
“自从我跟她说我有意中人以后,她在练车场碰见我也当作没看到。”
“加藤,你有意中人?”
“嗯,在大阪,我单恋人家。”
“哎?是怎么样的人?”
世之介等了老半天,并没有得到加藤的回答。远处又传来一阵一阵愈来愈清楚的叫卖声,看样子刚刚走远的豆腐店摊车又绕回来了。
加藤晚上得到花店打工,因此,傍晚四点过后,他和世之介一起离开住处。出门前,加藤还做了炒饭,世之介不声不响地在一旁准备好自己要用的盘子和汤匙。
加藤一边吃炒饭,一边跟他聊打工的事。他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开在银座的花店,每到傍晚便会有坐台小姐之类的女客来买花,说要买回去装饰在店里;入夜以后,就换成中年男子来买花,一面看一面询问花语,说要买去送给哪家店的小姐。
世之介边听边拿起盐罐往炒饭上头撒,接着又撒上胡椒粉,最后还拌了番茄酱。他的抗议动作已经做到这么明显了,加藤就是毫不在意。
事实上,加藤本来就不擅做菜。不仅今天做的炒饭如此,上一次炒青菜还炒出一股臭水沟的味道。世之介不满地抱怨,结果他居然用“我本来就不擅长食欲”这种答非所问的理由来回应。
“你知道人有五欲吧?就是指色欲、财欲、食欲、名誉欲和睡眠欲,五欲当中,我最不擅长的就是食欲。”
“我听说过有人不擅长吃青椒,不擅长食欲?倒是第一次听到。”
世之介只是想知道青菜到底要加什么调味料,才能炒出这种怪味道,加藤却提出难解的佛教问答来搪塞。
两人在公寓前分开,加藤要走路到车站搭电车,世之介则跨上自行车骑回自己的住处。自行车只要沿着小今井的大马路一直往北走就可以到家,不过,世之介想到回家后不知道要做什么,而且晚上又热得不能好好睡觉,自行车也就越骑越慢。世之介有气无力地蹬着车,一辆掀斗式的大卡车飞也似地疾驶过他的身旁,引起一阵风压,差点害他连人带车一起被卷入车底。
大约骑了三十分钟,总算到了公寓门口。他跳下车,挥汗如雨,全身湿黏不已,连把手伸进裤袋里掏钥匙都觉得不舒服。世之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水龙头,把浴室里那个小巧迷你的浴缸注满水。对连电风扇都没有的世之介来说,洗个冷水澡,可以换来两个小时的凉快。
浴缸的水量注满三分之一以后,世之介脱掉衣服,慢慢地把脚放进冰凉的水里。刚刚在小今井的大马路上,一面顶着呼啸而过的卡车所排出来的废气,一面费劲踩自行车的世之介,全身上下就像着火似的热到冒烟,不过就在脚指头浸到水里的刹那,汗水、热气瞬间消退。他再下沉到腰际,然后一屁股坐下去。
“哇——噢——”
小小浴缸的水位因世之介的体积而上升,他捏住自己的鼻子仰着头钻进水里。头部一潜入水下,双脚只得跨到浴缸外面,水龙头哗啦哗啦流不停的水正巧打在他的胯下,让世之介在水里疼得吱吱叫。叫声和着水声化成气泡浮出水面,波波作响。
第二天早上,世之介感觉到屋里那一股热气像盯着自己的睡脸那般,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虽然窗户整晚没关,但在这种热带的夜晚,如果连电风扇都没有,怎么睡都不会舒服。世之介翻来覆去,一整晚都在窄窄的床垫上寻找比较凉的部分,热醒了又睡,睡了又被热醒,直到天亮。
他把被体温烘得热乎乎的枕头丢到一旁,把头埋进刚才放枕头的地方,让自己稍微凉快一点,准备再睡。
就在这时候,听到有人按门铃的声音,世之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摆在床边的闹钟,还不到八点。
他心想,大概是家乡寄来的快递吧。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世之介先生!请问这里是世之介先生的住所吗?”他认得这个声音。
祥子?
世之介睡觉的姿势很奇怪,再加上老睡到脖歪颈斜,所以有点落枕的感觉。
“等、等一下!”
他只穿了一条内裤,赶紧捡起丢在脚边皱成一团的毛巾毯,围在腰间走去开门。门一打开,就看见祥子戴着一顶帽缘宽到不像话的白帽子站在眼前。
“哎呀,您还在睡觉啊?”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早来找我?”
祥子并没有回答,闪过焦急的世之介就想进屋。
“等、等一下!”
世之介连忙挡住她的去路。“难道里面还有别人?”祥子露出狡黠的表情,往屋内探头窥视。
“没有别人……就是这个!你看,我的房间那么小,你的帽子这么大,进不来啦。”
“哎哟,您又在说笑话了,哈哈哈。”
“喂,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打电话问加藤先生的啊。我打给您,您都不在,原来您一直住在加藤先生那里。”
“我没有一直住在那里……说真的,你这么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啊,我都忘了。我想找您一起去海边。”
“海边?现在去?”
“对呀,去海边心情会变得很好,那里的天空好蓝、好漂亮。”
祥子那顶白色大帽子仿佛压顶而来似的,世之介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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