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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 情人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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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缓解尴尬,我一脸正经地说道。司机重复了一遍“第二个红绿灯右转”,随即将视线移向前面。我稍微挪了一下身子,好让自己离开后视镜的视野。车内还依稀留着睦美身上的香水味。

那一天,世之介在城市宾馆前的公用电话亭拼命打104,询问饭店的电话号码。他没办法记住那么多数字,于是一边听一边喊:“祥子!帮我记一下号码,344—01……”世之介急躁的模样倏地浮现在眼前。

结果,那一天不仅京王、凯悦没有空房,其他喊得出名字的饭店也全部客满。颓然走出电话亭的世之介,一张脸垮得比刚从洗衣机里拖出来的全绵针织衫还要长,还要乏力。我实在不忍心说出“下次再去好了”之类的话。

于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走进眼前的小宾馆,也就是情人旅馆,而且还拄着拐杖。

我记得很清楚,世之介在前台挑选房型的时候十分紧张:“我要这间!”最终,他选了一间以天空为主题的房间。房间很小,门一打开就看到正中央摆了一张床,床与地板之间还有五个台阶的距离。这间房的设计理念是“云端上的梦乡”,然而对刚拆掉石膏,还拄着拐杖的我来说,这个梦乡显然太高高在上了。

那一晚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心上人共度。不过,我只记得世之介光着身子一下子从床上爬下台阶,一下子又从台阶爬到床上,就这样在台阶之间来来去去好几回。毕竟我还是个必须借助拐杖的行动不便者,床又高高地摆在云端,口渴了想喝果汁,只好请世之介去拿;嘴馋了想吃包里的糖果,只能拜托世之介去找;三更半夜肚子饿了,还是得叫世之介拿菜单给我看,消夜送到了,也得麻烦世之介下去端上来。

当初的自己向往浪漫的爱情,曾无数次幻想过躺在情人怀里沉沉睡去的情景,然后第二天早上,情人会端来热腾腾的早餐,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下美梦成真。

当然,世之介的亲吻也令人心醉神迷,他的手则是不停地在我身上游移,开始觉得痒痒的,后来便也陶醉其中。总之,是世之介让我了解到原来男人的身体竟然可以火热到烫人。

我回到家,母亲立刻从自己的房间下楼。“睦美好吗?”母亲问道。“好啊。”我简短回答后,转身正准备进浴室,母亲从柜子上拿出一个包裹喊道:“对了,快递送了一个包裹来,是给你的……这位横道多惠子女士是什么人?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从母亲的手中接过包裹。包装盒的体积很大,分量却很轻。

“我念大学时的男朋友——横道世之介先生,你还记得吗?她是世之介先生的妈妈。”

“啊,记得记得,就是那个个性很开朗的世之介先生。当然记得啊,你们还交往了一年多,对不对?”

“嗯。”

“你们一直保持着联络?”

“没有。前几天我忽然想起他,就打了一通电话到他九州岛的老家去。”

“好想念世之介先生那个人啊。他好吗?”

我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拿着包裹不发一语地走回自己在二楼的房间。轻轻地摇了一下盒子,听到盒内发出沙沙的声响。边爬楼梯边拆包裹,从盒子里掉出了好几张照片。

四驱车行走在颠簸不平的路段,头灯照着前方的道路,只见红土路面满是裸露的石砾。路况很差,一踩油门加速,四驱车就弹跳得更厉害。坐在副驾驶座的希薇亚,因为长得高,两手直接撑在车顶,以免撞到头。

“祥子,青霉素还是要叫达累斯萨拉姆那边快点送过来比较好。”

我一边响应着希薇亚的期望:“刚刚已经跟办公室联络过了。”一边往反方向使劲地转方向盘。月亮出来了,四周虽然没有陷入一片漆黑,但视线所及之处仍晦暗不明,偶尔经过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中的树木,常误以为是人影。

“你刚从日本回来,第一天上班一定很累吧?”

对于希薇亚的体贴,我回以微笑。希薇亚自己已有大半年没回法国了。

从工作人员的宿舍到难民营,开车只要十分钟。其实,和大家一起住帐篷也很轻松愉快,不过,只要一想到营区没有电器用品和通讯设备,便很难留在帐篷里过夜。

最近有一对从刚果逃出来的十多岁的姐妹住在营区。我傍晚结束工作,和希薇亚一起回去,刚踏进宿舍,就接到通知说妹妹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于是我们现在正在返回营地的途中。

“那对姐妹到今天还是没有开口讲话,看样子先前的遭遇一定很凄惨。”

希薇亚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喃喃说道。

逃进难民营的女性通常每个人都有一段惨绝人寰的斑斑血泪史。我刚开始接触这个工作时,每每听她们陈述自身的遭遇,常听到失神恍惚得无法自已,每次都得靠其他前辈当头棒喝,才能从中抽离。

世界上有很多人同情她们,替她们感到悲哀。不过,对我们这群人来说,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同情她们或为她们伤心难过。既然不是为同情而来,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必须靠自己去找出问题的答案。

道路的前方透出一块光明,广袤无垠的大地只有零星散布的帐篷,帐篷灯宛如坠落人间的星光一般。

我们一抵达营地,马上到帐篷去看那个喊肚子痛的女孩。女孩可能疼得呼天抢地了吧?帐篷四周挤满了前来关心的人。希薇亚用英文对难民的领导人卢班加说:“我先了解状况,会很快让你们知道的。”卢班加于是走出帐篷向其他人翻译说明。

帐篷内,忧形于色的姐姐蹲在满头大汗的妹妹的枕边。卢班加的妻子温柔地用毛巾替她擦去汗水,卢班加被叫进来做翻译,希薇亚一边听,一边准备注射青霉素。

不知道谁在帐篷外唱歌,曲调十分悲沉。卢班加解释道:“那是祈求消灾解厄的祝祷歌。”

给女孩注射了青霉素以后,她原本紊乱、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均匀,人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冷汗直冒。卢班加的妻子松了一口气,和希薇亚一起到公共水井换干净的水。

看着煎熬万分的妹妹解除痛苦,沉沉睡去,一直握着她的手的姐姐终于松开手,安心倚靠在帐篷的柱子上。我用当地的语言跟她说:“没事了,你不要担心。”姐姐疲惫不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宽慰,并用英文回答:“谢谢。”

“你会讲英文?”我惊讶地询问。

“嗯,我去学校读过书。”姐姐用流利的英文回道。

“她也会吗?”我转过头看着沉沉睡去的妹妹问道。“会!”女孩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帐篷外头传来开心的嬉闹声,一群男生正在踢爱心团体捐赠的足球,玩得不亦乐乎。

“还不习惯是吗?你们先暂时在这个帐篷住下,好好调养身体。如果你有什么事或想说什么,随时都可以找我讲。”

女孩静静地听我说话,不断地点头。我于是接着说:“……等到稍微安定一点,我们再来聊聊以后的事。”女孩十分吃惊地反问:“以后的事?”

“是啊,你和妹妹两人以后的事啊,我就是为了安顿你们的未来,才来这里的。”

女孩累到无力的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想找我的话,告诉卢班加一声,我们马上就会到。”

我双手搭在女孩的肩上再度叮嘱。女孩抱着行李站起来,虽然惦记着睡梦中的妹妹,但仍然送我到入口。

“加油!”

我用当地的语言跟女孩说。身形单薄、弱不禁风的女孩轻轻点头。

希薇亚和卢班加正在车上谈话,也不知道谈些什么,不过借着月光,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人脸上凝重的神情。

上车后把手提袋塞进行李箱,侧耳聆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好像是营地转移遇到了阻碍。原定下个月要搬去新营地,但有多户人家顽强抵抗,拒绝迁移。

新营地不论在居住环境、生活设施等各方面,都比这里好上数倍。不过,这里是临时避难所,新营地的兴建则是以永久定居为目的的,换句话说,一旦搬过去,就等于宣告短期内不能回归祖国了。

希薇亚从计划之初,即不遗余力地劝导难民加入搬迁的行列。以身为工作人员的判断,搬家才是明智之举,但她仍希望最终是难民认同此举自愿前往。

两人谈完后,由希薇亚开车回宿舍。心情郁闷的希薇亚开起车来显得有些粗暴,她并不是恼怒卢班加他们不明白自己的苦心,而是为了自己明明了解他们的想法,却还是得继续执行迁移计划而生闷气。

“那么久没回日本了,这次回去有什么感想?”

希薇亚突然冒出这句话,大概是想转移情绪吧。

“……嗯。”我并没有多做表示,径自将目光投向窗外。沐浴在月光下的荒野看不到边际,星空隐没的附近便是地平线。

“有什么坏消息吗?”

见我沉默不语,希薇亚又问了一句。

“希薇亚……你还记得自己的初恋情人吗?”

“初恋……?小时候我曾经喜欢过大我五岁的表哥。”

“不是那种。再长大一点以后。”

“那就是高中时候的男朋友。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匪夷所思,搞不清楚自己当初怎么会喜欢上那种人。”

方向盘一转,车子驶进没有铺设柏油的道路。每转一次弯,两个人的身体就跟着摇晃。

“你突然问我初恋情人的事,难道是这次回日本见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

我简单地回了她一句:“没有。”

“……他是什么样的人?”希薇亚问道。

车灯照得道路两旁的碎石闪闪发光。

“什么样的人……?”

我试着在一望无际的星空下、荒野中回忆世之介。二十年前的世之介面带笑容跃然眼前,仿佛时空交错一般。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能够让祥子动心的男人,一定很优秀。”

“优秀?一点也不,他刚好相反,老是成为别人的笑柄。”

“是吗?”

“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反正别人说什么,他都是‘yes’。”

希薇亚握着方向盘,朝我瞥了一眼。

“……所以,他常常失败。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说no,还是继续说yes……”

“祥子,你真的喜欢他吗?”

“……嗯,我非常、非常喜欢他,有时候太喜欢了,喜欢到连我自己都生气。不过,都已经分手很久了,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会分手。毕竟那时候才十几岁而已,也不是什么需要做决定的年龄。”

“你们大概交往了多久?”

“一年多……现在想起来,分手的理由肯定很无聊。”

“像我们这种在富裕国家长大的年轻男女,分手的理由除了荒唐、无聊以外,找不出第二个……”

听了希薇亚的玩笑话,我无奈地笑了笑。希薇亚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竟慌张地急踩刹车:“你、你怎么了?”

我自己也没有察觉。辉映在后视镜里的满天星斗什么时候因泪水而模糊不清了?我并不想哭,但泪水就是如此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我对希薇亚说了一声“抱歉”,慌忙转身下车。辽阔的荒野只有隆隆作响的引擎声,以及往黑夜尽头坠落的星空。

去年十一月,世之介在代代木车站发生的意外事故中死亡。他为了救一位因贫血而跌落站台的女性,和一位韩国留学生奋不顾身跳下去,当两人合力抬起失去知觉的女性时……

或许是一种感应吧。自从大二那年暑假,因为至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鸡毛蒜皮小事和世之介吵架、分手以后,我们就不曾联络过了。这一次回日本,无来由地忽然很想听听世之介的声音。当然不知道他现在的住处,不过还保留了他老家的电话。

世之介的母亲娓娓道出整起意外的始末,这件事当时还是轰动全日本的大头条。一直到挂上电话,世之介的母亲都没有哭,反而笑着说:“我都已经哭累了。”电话的那一头隐约传来大海的声音。大海,依旧漫无边际。

几天后,我收到了世之介母亲寄来的包裹。包裹里面有一个很旧、很大的信封,信封上是世之介的字,写着“非与谢野祥子本人,严禁拆阅”。世之介的母亲在电话中表示,大信封是她在整理世之介房间时发现的,也许世之介自己都忘了这个东西。

拆开了这个老旧泛黄的信封,从里头掉出几张照片。

有一张照片是一位年轻男性和一位老太太站在婴儿室,隔着玻璃窗看着一整排睡得香甜的婴儿;还有一张应该是在成田机场拍的吧,照片上有一个小男孩远远地看着一对忘情接吻的白人情侣,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另一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应该也是成田机场,因为画面上是一位年轻人把机票交给一位长者。还有一张,为什么连狗屁股都要拍呢?接下来的一张是拿着铁盘子的老婆婆的背影,看不出来是在哪里的公园拍的。再往下是一张樱花的照片,只拍了一根从树干长出来的枝条,枝条上面只开了一朵樱花。最后一张一看就知道地点是在新宿站东口广场的派出所,照片里是一位打哈欠的年轻警官。

照片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明白世之介为什么要留这些照片给我。我把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世之介走的时候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摄影记者了。我凝视着这些照片,不禁胸口一紧,世之介是何等出色的摄影家,因为他的镜头里从来没有绝望,而是不断地呈现全日本,不,应该说是全世界的希望。

·

“祥子——!”

把自己裹得很臃肿的祥子站在驹泽公园的入口。而毫不避讳别人的目光,一面大声呼喊,一面跑过来的人,当然是世之介。人行道两旁尽是装潢摩登、充满现代感的咖啡厅,以及打扮时尚,牵着毛发梳得整齐发亮的圣伯纳犬散步的情侣。世之介破坏气氛似的大呼小叫,引来情侣们回头向他行注目礼。“你迟到了!”又是一声吼叫,这次情侣们把目光转向同样大呼小叫的祥子。

世之介全然不把这些时尚、优雅的情侣之流放在眼里,只顾着冲到祥子的身边。春寒料峭,祥子冷得直打哆嗦,不过,她为什么不是左摇右摆,而是上下颤动呢?

“电车里面太温暖了,不小心就睡着了……对不起。”

提议到这个寒风中的公园来约会的人是祥子。世之介一开始当然持反对意见,因为“户外太冷了”。祥子拆掉石膏那一天,他拉着半推半就的她去旅馆。自从两人有了亲密接触后,世之介就说什么都想只待在房间里,于是祥子只能使出苦肉计,到户外约会。

“跟世之介先生……哎呀,要怎么说才好……?总之,我并不是不喜欢跟你做那件事,可是,我的个性是什么都要分得很清楚,吃饭的时候就是吃饭,读书的时候就是读书,再说得明白一点,如果意大利面的旁边摆了饺子,或者炒饭的旁边放着比萨,我就会觉得乱七八糟、没有心情。所以,像你这样不知道是要吃饭,还是要做那件事,我的心里实在很不舒服。”

原来世之介就像刚学会手淫的中学生一样,在房间里吃饭吃到一半,就靠过来亲吻祥子。祥子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不能不考虑她的心情。

所以,今天就到外头约会了。

“我们进公园吧。”

祥子冰冷的手拉着世之介就要往公园走,世之介这时猛然想起自己刚才一边喊祥子,一边急着跑过来的原因。

“啊,对了,差点忘了。先别着急进去。”

原本是祥子拉着世之介的手,现在反过来换世之介拉住她。

“怎么了?”

世之介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上的缎带已经被解开又重新绑上,所以缎带歪七扭八的。不过,这显然是一个礼物盒。

祥子喜不自胜地问道:“咦,这是什么?”她误会了。

“……不是给你的,是有人把这个盒子投进我的信箱。”

“投进你的信箱?”

“是啊。我想大概是情人节那天,不知道谁投进去的。”

“情人节不是上个星期吗?”

“是没错,不过……”

“你现在才发现?”

“我又没有订报纸,而且每天都只有广告单而已,所以一星期才会开一次信箱。”

“是巧克力吗?”

祥子一把抢过世之介手中的盒子。

“是巧克力。”

“谁送的?”

“一个叫作井内芳子的人。”

“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

“不认识的人会送巧克力给你?”

“什么?我还以为是你在恶作剧……真的不是你送的吗?”

两个人盯着礼物盒注视良久。其实,情人节那天,祥子做了一个超大的心形巧克力送给世之介。世之介越吃越高兴,当天就把巧克力全部吃光,结果,当晚就流了鼻血。

他想这盒巧克力该不会也是祥子要给他的惊喜吧,不过,祥子并不喜欢拐弯抹角。除了祥子,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女孩会送自己巧克力。他想了整整一晚,还是茫无头绪。

“你真的想不出来吗?”

世之介站在满腹疑惑的祥子旁边,自己也满腹疑惑。

“……不对,情人节有别的女孩送巧克力给你,所以你故意拿到我的面前来炫耀,是吗?”

祥子才想到似的咆哮起来。

“我哪有炫耀!”世之介连忙否认。

“不是炫耀是什么?”祥子越说越火大。

“你是我的女朋友,难道你不清楚吗?我看起来像那种万人迷吗?你想会有人爱慕我、偷偷送巧克力给我吗?……虽然,我很不愿意这样说自己。”

“你看起来当然不像!……我也很不想这样说我的男朋友。”

“是、是吧?我看起来哪会像万人迷呢?”

“我说过了,不像!”

“对吧!所以,我担心的是……”

“担心什么?”

“……这会不会是别人的礼物,误投到我的信箱?”

世之介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祥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世之介,冷不防地把手中的盒子塞回给他。

“……我打开过了。”

“又来了!不是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打开?”

“它就躺在我的信箱里……”

“你不是一星期才开一次信箱吗?”

“这跟那没有关系啊……”

两人原本要到公园约会,却始终没走进园内。

“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重新包好、绑好缎带啊。”

“一看就知道已经打开过了。”

“会偷偷放进信箱,一定是很喜欢这个人……”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没有人会偷偷送义理巧克力 [21] ,偷偷送的巧克力就不是义理巧克力啦。”

两人站在公园外面讨论到最后,终于达成共识,那就是不能让这位井内芳子希望落空,而且只有一个方法可行,那就是挨家挨户去敲整栋公寓五十间套房的门。

“去掉我和住在对面的京子……还有四十八间……”

祥子听也不想听,径自往车站走。

两人取消公园约会,回到世之介的住处。他们站在公寓入口处的信箱前面,不多不少刚好排列着五十个信箱。

“光看这些信箱,就知道这是一件大工程……”

五十个信箱里面,一定有一个的主人是“井内芳子小姐”思念的人,想要把这个人找出来,恐怕是旷日费时的事。

“从一〇一室开始一间一间问,好吗?”

祥子点点头,赞成世之介的提议,不过,她却裹足不前,迟迟没有行动。

“……世之介的房间是二〇五,如果真的是投递错误的话,应该是二〇五附近的一〇五或三〇五最有可能,所以,从这两间开始比较能够事半功倍。”

虽说从祥子口中听到事半功倍这个词很没说服力,不过世之介也同意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果房号有‘五’的房间都找不到,我们就再按顺序找起。”

“就这么办,祥子真的很聪明。”

“……啊!”

他们才往走廊跨出一步,祥子突然大叫一声。

“怎、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会叫得那么大声……?祥子,你有话就说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不是你想到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万一这位井内芳子小姐不是弄错房间号码,而是弄错整个住址的话……”

假如有钢琴,这里就是个不协和音。

“别闹了……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万一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只好从这个町的一丁目找到五丁目。”

世之介的双脚不由得沉重起来。

“是、是啊。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迷糊到这种地步。我们先从一〇五问起吧。”

祥子重新调整好心情,开始往前走。世之介望着她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她喜不自胜。

“祥子,你很高兴,是吗?”

“不,我很严肃。”

分明口是心非,祥子根本就是一副很起劲的样子。

他们按了好几次一〇五室的门铃,始终没有人应门。想不到满怀希望的第一役,竟然扑了个空,世之介和祥子的心情霎时由云端跌落。

“我们接着去三〇五室吧?”世之介问道。“嗯……”祥子的眼睛一直盯着隔壁的一〇六室。

“祥子,你刚才不是说从房号有五的房间开始问,比较有效率吗?”

“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是……现在一伸手就按得到一〇六室的门铃,不是吗?再怎么看,都是先问一〇六比较有效率……”

“哎,你又……要按吗?要先按一〇六室的门铃吗?”

“房间都长得一样,到后来我们会搞不清楚哪间问过了,哪间还没问,所以,一定要拿纸笔记下来……”

世之介等不及祥子打开包,立刻按了门铃。这一次很快得到了响应,应门的是一位男性。

“你好,我是住在二楼的横道。”

一〇六室的门打开了,从门后露出一张长满胡楂的脸。眼前的男子大概二十四五岁,看起来刚刚才起床的样子。

“冒昧打扰你,请问你认识一位叫作井内芳子的人吗?”

“嗯?”

“井内芳子,你认识吗……?”

世之介很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应门的男子说明。他不认为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才问了第一家便误打误撞,正中红心。所以讲到一半,就随随便便交代过去了。

男子大概还没睡醒吧,连个回答也没有。站在一旁的祥子见状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〇六”,正要打叉时,突然听到男子喃喃自语:“井内小姐把巧克力……”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认为自己有好运气的世之介,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却听见祥子急忙插嘴问道:“井内芳子小姐……您认识是吗?”

“确定是井内芳子?”

世之介赶紧把装巧克力的盒子递给他。

“对不起……就像我刚刚跟你提过的,我是在我的信箱发现的,所以就打开了……不过,里面的巧克力我都没有吃,一块也没有少。”

接过巧克力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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