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死牛引发的问题(1/2)
在那个毫无趣味的大场上,有三个人——堪佛、莫劳克和我。这三人中最悠闲的是莫劳克,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算是主人。这个废牲死牲场是他的。这时他正在望着我和堪佛。我们俩则正在注视着一头刚被莫劳克割开胸膛的牛尸。这头牛是堪佛的。
在我们这德禄镇,一提起莫劳克这个名字,人们的脑子里立刻会联想到“不祥之兆”。因为他这个场是残疾和死亡牲口的葬身之地。这些牲口都是农夫们的功臣,兽医们的主顾。如果镇上有一头病得非常严重的牲口,那么有人一定会说:“我想它不久就得到莫劳克那里去了。”若不然,人们就说:“莫劳克早晚要把它了结。”这儿有几座粗糙而不整齐的红砖房子,房子有一个烟囱,里面总是冒出无穷无尽的黑烟。
如果你不是有一个很好的胃,你最好别往这个地方近处走,因此所有镇上的人都躲着这个令人反胃的场子。但是你如果有冒险的精神而敢偷偷往进门的大屋里面看时,那么你会发现那简直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因为到处都是死的牲口,它们多半已被肢解,钩子上挂着一大块一大块的肉;有些地方,有着肿胀的羊,或是一头颜色已经发绿的猪,似乎连莫劳克都不愿意把它割开。
有些动物的头颅和干骨头,在房顶上晒着;用牲口的肉做成的喂动物(猫狗之类)的食粮,一堆一堆放在墙角。那儿的气味永远是臭的,尤其在莫劳克煮那些死牲口的肉时,那种气味实在无法形容。
莫劳克全家住在那一排红房子的当中,如果有人猜测在这儿住的人是一群干巴老瘦满脸皱纹的小精灵,那可错了!实际上莫劳克是一个面色红润而有童颜的人,他年约四十多岁。他太太是个身材丰满,面带笑容而不难看的女人。他们一共有8个孩子,最大的19岁,是个美丽的少女,最小的是5岁的活泼男孩。这些孩子们自有生以来,就永远在那些充满疾病细菌的死兽旁边玩耍,它们什么病菌都有,于是他们的抵抗力却被训练得比任何人都强。这些孩子是本区域中最健康的孩子!
据人们传说:莫劳克是附近的大富翁之一。但知道他的人都说:他的钱来之不易,完全是用血汗换取的。每天,不管什么时候,你会看见他开着一辆摇摇欲散的破车,到乡下去取死兽的尸体,太大的,他用车上的绞盘把它吊起,放到车上,然后运回来把它肢解。每个星期有个做狗食的商人从巴村来两次,收买鲜肉。其余的东西,他就放在一起煮,这些煮碎的混合物,是农夫很需要的动物食粮,他们把这东西掺在猪食和鸡食中。那些骨头,磨碎做成肥田粉,皮则卖给皮革制造商。此外,还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则有一个不知名的人来收取。人们只知他有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有时候莫劳克耍出点花样,他就用那些动物油做些奇长无比的肥皂,它们虽然臭不可闻,但也有店铺买去洗刷地板。
人们都说:莫劳克无疑是很有钱,但是,老天啊,他的钱来得实在不容易啊!
我和莫劳克却常常见面。因为这个废牲死牲场对一个兽医是很有用的。兽医们可以用这个地方作为他们检验死兽尸体之用。他们可以研究这些动物的致死原因,在莫劳克的刀下,兽医可以看出疾病的所在,因而解决了他们的困惑。
在我所诊疗过而病死的牲口中,送到这里来时,常常会有农夫问莫劳克:“它到底是什么病?”这时我和他的意见就起了摩擦了。
莫劳克觉得他积二十余年肢解患病动物尸体之经验,自认为已成动物病理专家,比任何兽医知道的都多。他虽然目不识丁,但却很以他的这份知识为荣。那些乡下人既然把他看得很高,他也不轻易放松这个有力的地位。农夫们似乎也都同意他是动物疾病的权威。
如果有一个农夫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喂,你记得你给我医治的那头牛吗?你说它是镁不足,它一直也没好,我把它送到莫劳克那儿去了。你知道真正的病因是什么吗?是尾巴虫!他说,你如果把它的尾巴斩掉,它会站起来就走的。”我知道和这样的人辩论是没有用的。即使你告诉他世界上根本没有“尾巴虫”这一说,也是无用!他们认为莫劳克懂这些事,因此我只好认倒霉!每次一有这类的事,我总是一天不愉快。
莫劳克把动物的致命伤归成四大类,那就是:肺部停滞不通气,黑腐症,溃疡和腹中有石。这“四大”使附近所有的兽医都气得发抖!
此外,还有一件使兽医们生气的事,那就是他有一种天才,他能一看见一个死的牲口,立刻就说出它是因何而死。那些农夫们看见他有这么大的本事,总是常常问我,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他虽然如此,我也不能怪他,因为谁都愿意当一个重要的人物啊!他不过有时使事情略微难办而已。所以当堪佛的事也牵连着他的时候,我愿意亲自在场。
堪佛是何许人呢?他是一个很难处的家伙。他的生活刻苦得无以复加,对人对事则小气而厉害。凡是利之所至,他能无所不用其极。他的农田占这一带最好的土地,他的牲口总是在市集的比赛会中得冠军。但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住在他北边的邻居批评他说:“他那个人,能把跳蚤剥了皮来卖它的皮。”他南边的邻居说:“他如果能抓住一张一镑的钞票,这张票就成为他的囚犯,永无出头露面之日了!”
今天我们三人在这个大场里集合的原因,必须从昨天说起。昨天下午堪佛先生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我有一头牛让雷打死了。现在它在草地里,请你来看一看。”
我觉得很奇怪,于是问他:“雷劈了?真的吗?我们这儿最近没有什么大风雨呀。”
“也许你们那儿没有,但我们这儿可有!”
“好,我来看看吧。”
当我在路上开着车时,心里就知道这件事有点难办。因为所有的农夫们都保有火险,而雷击也是火险中的一部分。每次有大雷雨后,常会有牲口被雷打死的事,那时兽医们就忙了。因为如果牲口被雷打死,保险公司要负责赔偿。此时必须有兽医开一张证明书才行。有了这张死亡原因证明书,保险公司毫无疑问地就会付钱。
但如果他们有点怀疑,那么他们会请求验尸或另请一位兽医来检验。被雷打死的证据多半是皮下有青紫色的伤痕,或从耳朵到脚上有一条灼伤的焦痕。多半被雷打死的动物是在树底下,那棵树当然也是被雷打坏了的。
有一次我听见西格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他说:有一天一个老农夫把他叫去证明一头牛被雷打死。他看见那头死牛身上果然有一条很长的灼伤的焦痕。他看完后,觉得很可笑,于是对那个农夫说:“很好,很好,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整齐规矩的伤痕。不过,只有一件事,你怎么会把蜡烛的油掉在它的皮上了呢?”(可见这条伤痕是他制造的。)
那个老农夫详细看了一下,后悔地对他说:“你说得真对!我把事弄坏了!我费了一个钟头的工夫才辛辛苦苦地完成了这件工作,竟弄坏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开了。他并没感觉不好意思,只是恨他自己的技术太差。
我想到堪佛,他这人可不像刚才那个老农那么容易对付。堪佛是一个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的人,如果今天他得不到满意的结果,一定会有麻烦。
我来到他的院中,他正站在那里等我。他看来像一只饥饿的大鸟,两个肩膀狭窄而向前弯,脸又瘦又尖,身上一件黑色衣服,松松地挂在那副骨头架子上。他很不耐烦地向我点点头,然后就带我到他房后的草地里去。
那块地很大,那头死牛几乎正卧在草地当中,附近没有任何树木。我看到这情形,知道我所幻想的图画——一头牛卧在一棵被雷打坏的树底下——已成泡影,心里未免有点着急。
我们两人站在死牛旁边,他先开口说:“一定是雷打死的,不会是别的。讨厌的大风雨!雨后这家伙就倒毙了!”
我看看牛旁的草地,有几个地方草已被牛蹄踢掉,露出了土,因此对他说:“它不是一下就倒毙的,它死时曾有痉挛。你看,它的蹄子把草都踢秃了。”
“好吧,它有过痉挛,但是,那是被雷打的缘故。”堪佛有两只尖锐的小眼睛,他说话时看着我的领子和衣服,但却不敢和我对视。
“我想不对,堪佛先生。被雷打死是立刻倒地而亡,毫无挣扎之兆,有些牛死时嘴里还吃着草呢。”
他面红耳赤地立刻宣称:“我知道这些事,我养牲口养了五十多年了,这头不是我所看见的第一头被雷打死的牛。它们被打死的情形不一样。”
“不过,它的死,可能有很多原因。”
“哪些原因?”
“可能是炭疽热,或是镁不足,或是心脏病,有很多种病呢。我想我们得验验尸才能确实证明它是怎么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做了我不应当做的事了吗?”
“不是。我只是说:我在开证明书之前,应当弄清楚。我们可以把它送到莫劳克那里去开刀,如果没有别的原因,你是会得到赔偿的,保险公司对这些事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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