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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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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是个心情愉快的家伙,跟克朗肖混得很熟。克朗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如果你像贵族和绅士那样用名誉担保,除了我以外,谁也没有喝过我的威士忌,那么我就接受你的说法。”

这句话被他逐字译成极为生硬的法语,听起来十分滑稽,柜台[8]旁的那个女掌柜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8] 原文是法语。

“这人真逗乐儿。”[9]她嘟囔道。

[9] 原文是法语。

听到这句话,克朗肖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向她(那女掌柜是个健壮的中年女子,摆出一副家庭主妇的气派),并郑重其事地给了她一个飞吻。她耸了耸肩膀。

“别害怕,太太,”他费劲地说,“我已经不年轻了,半老徐娘的眷顾对我已没有什么吸引力。”

他给自己倒了点威士忌,又掺了些水,慢慢地喝起来。他用手背抹了抹嘴。

“他讲得十分动听。”

劳森和克拉顿明白,克朗肖的这句话是对刚才有关马拉梅的问题所做的回答。每星期二晚上,那位诗人都要接待文人和画家,不管人们向他提出什么话题,都能巧妙地侃侃而谈。克朗肖经常前去参加这样的聚会,显然最近也去过那儿。

“他讲得十分动听,不过全是废话。他谈到艺术,好像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当然啦,要不咱们上这儿来干什么?”菲利普问道。

“你为什么要来这儿,我可不清楚。这跟我一点也不相干。但艺术是一件奢侈的身外之物。人们所重视的只是自我保存,繁衍后代。只有在这两种本能得到满足以后,他们才肯把心思用到作家、画家、诗人所提供的消遣上来。”

克朗肖停下来喝了口酒。二十年来,他始终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因为酒能助长谈话的兴致,他才如此喜爱喝酒呢,还是因为谈话使他口渴想要喝酒,所以他才喜欢谈天说地。

接着他说道:“昨天我写了一首诗。”

也不等人请,他就立刻吟诵起来了。他吟诵得十分缓慢,一边还伸出食指打着节拍。也许那是一首极为浑成完美的诗歌,但偏巧这个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她的嘴唇涂得通红,那鲜艳的双颊显然也并非出自她粗俗的本质。她把眉毛和睫毛染得漆黑,把上下眼睑都抹上醒目的蓝色,而且一直抹到眼角处,形成一个三角形,看上去古怪有趣。一头乌黑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从耳朵上方往后挽起,那种发式由于克莱奥·德·梅罗德小姐[10]的提倡而相当流行。菲利普的两只眼睛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克朗肖吟诵完了,朝菲利普宽容地微微一笑。

[10] 克莱奥·德·梅罗德(1875—1966),法国舞蹈家。

“你没在听啊。”他说。

“哦,不,我听着呢。”

“我不责怪你,因为你已经给我刚才说的话提供了一个贴切的实例。离开了爱情,又有什么艺术可谈呢?刚才你出神地望着这个妖媚迷人的年轻女子,对我写的好诗却无动于衷,为此我向你表示敬意和赞赏。”

女子从他们的餐桌旁边走过时,克朗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宝贝儿,让咱们俩来演一出神圣的爱情喜剧吧。”

“让我安静一会儿。”[11]女子说,一边使劲把他推开,继续朝前走去。

[11] 原文是法语。

“所谓艺术,”克朗肖挥了一下手,又继续说,“只不过是聪明人在吃饱喝足、玩够了女人之后,为了消闲解闷而发明出来的玩意儿。”

克朗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继续洋洋洒洒地说起来。他说话的声音圆润洪亮,措辞都经过仔细斟酌。他把见解精辟的妙语和荒谬可笑的话语混杂在一起,那种方式真叫人瞠目结舌。他一会儿板着脸取笑他的听众,一会儿又嘻嘻哈哈地向他们提出合理的忠告。他谈到艺术、文学和人生。他时而态度真诚,时而满口脏话,时而兴高采烈,时而痛哭流涕。他显然已经喝醉了,接着他又吟诵起诗歌来——他自己的和弥尔顿[12]的、他自己的和雪莱的、他自己的和基特·马洛[13]的诗。

[12] 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

[13] 基特·马洛,即克利斯朵夫·马洛(1564—1593),英国诗人。

最后劳森疲乏不堪,站起来要回家。

“我也要走了。”菲利普说。

他们之中话讲得最少的是克拉顿,他嘴上挂着嘲讽的笑容,留下来继续听克朗肖胡言乱语。劳森陪着菲利普回到旅馆,随后向他道了晚安。可是菲利普上床后,却无法入睡。别人在他面前信口瞎扯的所有那些新颖的想法,这会儿在他的脑海里随意地翻腾涌动。他无比兴奋,感到自己身上汇聚着巨大的力量,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自信过。

“我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感到自己身上有这样的气质。”

当他脑子里闪过另一个念头时,他禁不住感到一阵激动。可是就连对自己,他也不愿把这个念头用言辞表达出来。

“老天在上,我相信我是有天才的。”

其实他已醉得相当厉害,不过,既然他喝下去的至多只是一杯啤酒,那么使他充满醉意的,就只可能是一种比酒精更危险的麻醉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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