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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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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的忠告,小姐,还是去学学做裁缝的手艺吧。”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十二点了。先生们,下星期见。[11]”

[11] 原文是法语。

普里斯小姐慢腾腾地收拾起画具。菲利普有意让别人先走,想安慰她几句。他想不出什么别的话,只是说:

“哎,我真是难过。这个人多么粗野!”

她恶狠狠地对他发起火来。

“你等在这儿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等我需要你同情的时候,我会开口求你的。现在请别挡住我的去路。”

她从他身边走过,出了画室。菲利普耸了耸肩,一瘸一拐地到格雷维亚餐馆吃午饭去了。

“她活该!”菲利普把刚才的事儿告诉劳森后,劳森这么说,“坏脾气的臭娘们儿。”

劳森很怕受到批评,因此每逢富瓦内来画室授课,他总是避而不去。

“我不希望别人对我的画作评头论足,”他说,“是好是坏,我自己心里清楚。”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希望别人对你的画作做出不好的评论。”克拉顿冷冷地接口说。

下午,菲利普想去卢森堡美术馆看看那儿的画。他在穿过公园时,一眼看见范妮·普里斯仍然坐在她的老位置。他先前出于一番好意,想安慰她几句,而她竟如此粗暴无礼,他心里很不高兴,因此这次从她身边走过时就只当没有看见。可是她却马上站起身,朝他走来。

“你想装作没看见我,是吗?”

“不,哪儿的话。我想也许你不希望别人跟你说话。”

“你上哪儿去?”

“我想去看看马奈的那幅名画,我老是听人谈到它。”

“要我陪你去吗?我对卢森堡美术馆相当熟悉,可以领你去看一两件精彩的画作。”

他意识到她不愿直接向他赔礼道歉,而想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正求之不得呢。”

“要是你想一个人去,也用不着勉强。”她不放心地说。

“我不想一个人去。”

他们朝美术馆走去。那儿最近正在展出卡耶博特[12]的私人藏画,习画的学生头一次有机会从容自在地仔细观看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在此之前,只有在拉菲特街杜朗-吕埃尔的店铺里(这个商人跟那些对画家摆出优越感的英国同行不一样,总是乐意把画拿给穷学生看,他们想看什么就让他们看什么),或是在他的私人住所内,才能见到这些作品。他的住所每星期二对外开放,弄张入场券倒也不难,在那儿你可以看到许多世界名画。进了美术馆,普里斯小姐领着菲利普径直来到马奈的《奥林匹亚》跟前。菲利普看着这幅油画,惊得说不出话来。

[12] 卡耶博特(1848—1894),法国画家,印象派成员及赞助人。

“你喜欢吗?”普里斯小姐问。

“我说不上来。”他茫然不知所措地回答。

“你相信我的话好了,也许除了惠斯勒为他母亲作的肖像画以外,这幅画就是美术馆里最精妙的展品了。”

她给他一些时间来仔细观赏这幅杰作,随后领他去看一幅描绘火车站的油画。

“看,这是一幅莫奈的作品,”她说,“画的是圣拉扎尔火车站。”

“但画面上的两道铁轨不是平行的。”菲利普说。

“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傲气十足地问道。

菲利普深感羞愧,范妮·普里斯捡起了目前各个画室议论不休的话题,凭着自己这方面的广博的知识,轻而易举地就给菲利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开始给菲利普讲解美术馆里的画作,尽管口气狂妄,倒也不无敏锐的眼光。她讲给他听各个画家的创作意图,指点他该在画面上探寻什么。她说话时老是用大拇指比比画画。她所讲的一切,对菲利普来说都很新鲜,因此他听得津津有味,却又有点儿困惑不解。在此之前,他一直崇拜瓦茨和伯恩-琼斯,前者的绚丽色彩,后者的工整雕琢,完全合乎他的审美观。他们朦胧的理想主义,以及他们作品标题中所包含的那点儿隐隐约约的哲学意味,都与他在勤奋地研读罗斯金著作时所领悟到的艺术功能完全吻合。可是这里看到的画作却大不相同:作品里没有道德的感染力,观赏这些作品,也无助于把人们引向更纯洁、更高尚的生活。他感到困惑不解。

最后他说:“你知道,我简直累坏了,我的头脑里大概再也装不进什么有益的东西了。咱们去找条长凳,坐下来歇会儿吧。”

“艺术这玩意儿还是不要一下子吸收太多为好。”普里斯小姐回答说。

他们走出美术馆,菲利普对她不怕麻烦地陪自己参观,衷心地表示感谢。

“哦,这算不了什么,”她有点不客气地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要是你愿意,咱们明天去卢浮宫,随后再领你到杜朗-吕埃尔的店铺走一趟。”

“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你不像他们多数人那样,他们压根儿不把我当人看待。”

“我可不是这样。”他笑着说。

“他们以为能把我从画室里赶走,但他们不会成功的。我愿意在那儿待多久,就待多久。今儿早上发生的事,都是露茜·奥特搞的鬼,我知道就是这么回事。她对我始终怀恨在心,以为这样一来我就不会再待下去了。我想,她巴不得我走呢。她生怕我太了解她的底细。”

普里斯小姐长篇大论、头绪纷繁地对菲利普讲了一阵,无非想要说明,奥特太太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表面上品格端正,资质平凡,实际上生活放荡,常跟别人私通。接着,她又谈到露丝·查利斯,就是上午受到富瓦内夸奖的那个姑娘。

“她跟画室里所有的男人都鬼混,简直和妓女差不多,而且十分邋遢,一个月也不洗上一次澡。这都是事实,我确定无疑。”

菲利普听着觉得很不舒服。有关查利斯小姐的各种流言蜚语,他也早就听说了。可是要怀疑那位跟母亲住在一起的奥特太太的贞操,未免荒谬可笑。他身旁的这个女人竟然对别人恶意中伤,实在令他惊骇。

“他们说些什么,我可不在乎。我会照样继续干下去。我知道自己有天赋,感到自己是个艺术家。我宁可自杀也不放弃这一行。哦,在学校里受到他们大家嘲笑的,我又不是头一个,但是那些遭到嘲笑的人结果往往倒成了唯一的天才。艺术是我唯一关心的事,我愿一辈子都献身于艺术。关键只在于坚持到底,锲而不舍。”

要是有谁对她的这种自我评价表示异议,就会被她视为怀有不可告人的动机。她讨厌克拉顿。她告诉菲利普,克拉顿其实并没有什么才能;他的画华而不实,相当肤浅。他无论怎样也画不出什么像样的肖像来。至于劳森,她说:

“一个红头发、满脸雀斑的浑小子。对富瓦内竟然怕得不敢把自己的习作拿给他看。不管怎么说,我并不畏缩,不是吗?我并不在乎富瓦内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知道自己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他们到了她住的那条街上,菲利普宽慰地舒了口气,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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