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2/2)
“真不要脸!”
菲利普对她谈起过格里菲思的好多事情。他曾告诉她格里菲思如何生性轻浮,还常把格里菲思的一些风流韵事讲给她听,逗她开心,而这些风流韵事本是格里菲思在菲利普答应保密的情况下才透露给他的。米尔德丽德在一旁听着,有时会装出厌恶的神情,不过一般说来,总显得十分好奇。菲利普还把他那位朋友俊美的外貌及其可爱的神情详细述说了一番,话语之间充满赞叹的口气。
“你肯定会跟我一样喜欢他的。他十分快·活、有趣,是个极好的人儿。”
菲利普还告诉米尔德丽德,在他跟格里菲思互不相识的时候,格里菲思如何在他卧病在床期间对他悉心照料。他把格里菲思自我牺牲的事迹毫无遗漏地都讲了出来。
“你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的。”菲利普说。
“我可不喜欢相貌俊美的男人,”米尔德丽德说,“在我看来,他们都太傲慢自负。”
“他想认识你。我经常在他面前说起你。”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米尔德丽德问道。
除了格里菲思,菲利普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倾吐他对米尔德丽德的爱情,就这样,他一点一点地把他跟米尔德丽德的关系全向格里菲思说了。他起码有五十次在格里菲思面前描绘米尔德丽德的容貌。他用充满眷恋的口气详细地述说米尔德丽德的外表,连一个细节都不漏掉,因此格里菲思对她那双纤细的手是什么形状,她的脸色有多么苍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当菲利普说到她那两片毫无血色却富有魅力的薄薄的嘴唇时,格里菲思便嘲笑起他来。
“天哪!我很高兴,我可不像你那样拙劣地对待事物,”他说,“否则,生活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菲利普微微一笑。格里菲思并不了解热恋的甜蜜,那就好似酒、肉,好似人所呼吸的空气,好似一切人所赖以生存的基本要素一样。他知道那姑娘怀孕时受到菲利普的照料,如今菲利普就要跟她一起外出游玩了。
“噢,我得说你理应得到报偿,”他说,“你一定花了一大笔钱。幸亏你出得起这笔费用。”
“我出不起,”菲利普说,“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要去吃午饭的话,时间还嫌太早,菲利普和米尔德丽德就坐在广场上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一边晒太阳,一边观看着来往的行人。一些布赖顿的男店员,三三两两地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杖,一群群布赖顿的女店员,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去,嘴里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是从伦敦赶来消磨这一天的。空气中寒意料峭,使那些伦敦佬疲乏的身体振作起来。眼前走过许多犹太人,那些女士身体肥胖,穿着紧绷绷的缎子衣衫,浑身上下闪烁着珠光宝气,而男人们个子矮小,体态臃肿,说话时总是打着手势。还有一些衣着讲究的中年绅士,住在大旅馆里消磨周末的时光。他们在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不停地四处转悠,好使自己仍有胃口来享用丰盛的午餐。他们与朋友们彼此寒暄,在一起谈着有关布赖顿医生或海边伦敦[3]的风光。偶尔走过一个有名的演员,引起了在场所有的人的注目,而他摆出一副毫无觉察的神气。时而,他身穿装有俄国羔皮领子的外套,脚上穿着漆皮靴子,手里握着一根银质把手的手杖;时而,他上面穿着有腰带的粗呢宽大衣,下面套一条灯笼裤,后脑勺上戴一顶花呢帽,信步闲逛,好像刚打完一天猎回来似的。阳光照在蓝色的海面上。蔚蓝的大海明净整洁。
[3] 两者均为英国英格兰东南部城市布赖顿的绰号。
午饭过后,他们便上霍夫去拜访那个照看孩子的女人。她就住在后街的一所小房子里,房子收拾得倒很干净整洁。她叫哈丁太太,是个已过中年、身体健壮的女人,头发灰白,脸庞红红的,相当丰·满。她戴着帽子,露出一副慈母的样子,菲利普认为她看上去十分善良。
“你不觉得照料孩子是桩十分讨厌的苦差事吗?”菲利普问道。
那个女人解释说,她的丈夫是个副牧师,年纪要比她大得多。教区的牧师们都想录用年轻人当他们的助手,因此她的丈夫很难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只好在有人外出度假或病倒时前去代职,挣上几个子儿。另外,某个慈善机构也给他们夫妇俩一小笔津贴。她的生活寂寞,照看孩子好让她有些事干。况且,凭借每个星期照料孩子而挣到的那几个先令,也可以帮她维持生计。她答应一定把孩子喂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真像一位身份高贵的妇人,是吧?”他们出来后,米尔德丽德说。
他们回到梅特罗波尔饭店去用茶点。米尔德丽德喜欢那儿的人群和乐队。菲利普懒得说话。米尔德丽德目光敏锐地盯着走进店来的女客身上的服饰时,他在一旁端详着她的脸。她有一种特殊的洞察力,一眼就能估出什么东西值多少钱。她不时向菲利普探过身去,低声报告她琢磨出的结果。
“你瞧见那儿的白鹭羽毛了吗?每一根羽毛就值七个畿尼。”
要不就是:“快看那件白鼬皮长袍,菲利普。那是兔皮,没错——那不是白鼬皮。”她得意地哈哈笑着,“我老远就可以认出来。”
菲利普愉快地笑着。看到她这么快乐,他也感到高兴,她谈话时的那种纯真坦率的样子使他觉得很有趣,也深受感动。乐队奏起凄楚动人的乐曲。
晚饭后,他们朝火车站走去。菲利普挽着米尔德丽德的胳膊。他把他为法国之行所做的安排告诉了她。米尔德丽德应当在本周末返回伦敦,但她却说要到下个星期的星期六才能回去。菲利普已经在巴黎一家旅馆里订了一个房间。他急切地盼望能订到车票。
“咱们坐二等车厢去巴黎,你不会在意吧?咱们花钱可不能大手大脚,只要到了那儿玩得痛快,就比什么都强。”
菲利普已经上百次地对她谈起拉丁区。他们将在那儿古色古香、富有情趣的街道上漫游,将悠闲地坐在卢森堡那景色迷人的公园里。在巴黎玩够了以后,要是天气晴朗,他们还可以上枫丹白露。那会儿,树木刚刚长出新叶。春天里的森林一片葱绿,那种景色比什么都美。它就好像一首歌儿,宛如欢乐中夹带着痛苦的爱情。米尔德丽德默默地听着。菲利普转过脸来,想要看出她眼睛深处的含义。
“你确实想去,对吧?”他问道。
“那当然啰。”她笑着说。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急切地盼望着这次旅行。以后这几天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我老是担心会出什么事儿,使得咱们没法成行。有时候,因为我说不清自己多么爱你,我简直要发疯了。如今,终于,终于……”
他突然住嘴不说了。他们来到车站,刚才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因此菲利普几乎来不及跟她道别,只是匆匆地吻了她一下,接着就拼命地朝售票窗口跑去。她站在原地不动。他跑步的姿势实在古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