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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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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凯里手里的钱财,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可对他本人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现在他的这笔钱财,却也正好受到他的祖国目下所经历的各种事件的影响。人们正在做出名垂史册的业绩,这一过程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但竟波及一名默默无闻的医科学生的生活,似乎又有些荒谬。马赫斯方丹、科伦索、斯皮温山等一个个战役在伊顿公学[1]的操场上相继失利,既使国家蒙受了耻辱,同时也给贵族绅士们的威信以致命的一击。那些贵族绅士一向宣称他们天生具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在这之前,还没有发现哪个人认真地对他们的这一断言表示反对。可是旧秩序正被涤荡清除;人们真的在做出名垂史册的业绩。接着巨人施展其威力,但又犯了愚蠢的错误。最后竟无意中取得了表面上的胜利。克龙涅[2]在帕尔德堡投降了,莱迪史密斯解围了。三月初,罗伯茨勋爵开进了布隆方丹。

[1] 伊顿公学,英国著名贵族中学,1440年创办于伊顿镇,毕业生多升入牛津、剑桥等大学。

[2] 克龙涅(1835—1911),南非布尔军队将领,1880年在德兰士瓦发动反对英国统治的起义,1900年在帕尔德堡被英军围困,被迫投降。

麦卡利斯特就是在这消息传到伦敦的两三天后来到比克街上的那家酒店的。他高兴地宣称证券交易所的情况正在好转。和平就在眼前,不出几个星期,罗伯茨就会开进比勒陀利亚,股票行情已经涨了,而且一定会暴涨的。

“现在是出手的时候了,”他对菲利普说,“等到大家都察觉了,就不行了。机不可失啊!”

麦卡利斯特还得到内部消息。南非一座矿山的经理给他所在商行的一位主要合伙人发了一份电报,说工厂没有遭到破坏。他们会尽快恢复生产。那可不是投机,而是一项投资。为了表明那位主要合伙人也认为形势无限美好,麦卡利斯特还告诉菲利普,那位高级合伙人为他的两个妹妹各买了五百股。要不是那家企业跟英格兰银行一样安全可靠,他是绝不会把她们拉进去的。

“我自己也准备孤注一掷。”麦卡利斯特说。

每份股票为二又八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英镑。麦卡利斯特劝菲利普不要贪心,能涨上十先令就该满足了。他自己打算购买三百股,建议菲利普也买这么多数目的股票。他要把股票攥在手里,遇到合适的机会就卖出去。菲利普非常相信麦卡利斯特,一方面因为麦卡利斯特是个苏格兰人,生来小心谨慎,另一方面因为上一次他看得很准。于是菲利普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

“我想我们一定能在交易期满之前把股票抛售出去,”麦卡利斯特说,“万一不行,我就设法帮你将股票转期交割。”

在菲利普看来,这个办法再好不过了。你可以沉住气,直到有利可图时再抛售出去,这样自己永远也不必掏钱。他又开始充满兴趣地观看报上刊登证券交易所消息的专栏。第二天,所有股票的价格都往上涨了一点,麦卡利斯特写信来说他不得不用二又四分之一英镑买一股。他说市价坚·挺。可是一两天之后,股票行情有所下跌。从南非传来的消息也不那么令人放心,菲利普焦虑不安地看到自己的股票跌到了两英镑。可是麦卡利斯特却很乐观,他认为布尔人支撑不了多久。他愿意拿一顶大礼帽来打赌,四月中旬以前,罗伯茨就会领军进入约翰内斯堡[3]。结账时,菲利普得付出将近四十英镑。这件事令他心里十分忧虑,不过他觉得唯一的做法就是坚持下去:就他的境况而言,这笔损失太大了,他可付不起。之后两三个星期,没有发生什么事。那些布尔人不愿意承认他们被打败了,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降,实际上,他们取得了一两次微小的胜利。菲利普的股票又下跌了半个克朗。显然,战争并没有结束。人们纷纷抛售手中的股票。麦卡利斯特见到菲利普时也显得相当悲观。

[3] 约翰内斯堡,南非东北部城市。

“趁损失不大时赶紧脱手,不知是否是个上策。我付出的数目已经跟我想得到的差额数目差不多了。”

菲利普忧心如焚,夜不能寐。为了赶到俱乐部阅览室去看报纸,他匆匆咽下早饭。如今他早饭也只是喝杯茶,吃上几片黄油面包而已。有时消息不好,有时根本就没什么消息。股票行情要有什么变动,就是下跌。他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现在把股票脱手,那他就会总共亏损将近三百五十英镑,这样一来,他手头就只剩下八十英镑维持生活了。他衷心希望当初他不那么傻,竟然到证券交易所去投机赚钱,然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下去。具有决定性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到时候,股票就会上涨。眼下,他可不希望有什么赚头,一心只想挽回自己的损失。这是他得以在医院完成学业的唯一机会。夏季学期五月份开学,学期结束时,他打算参加产科学的考试。随后,他就只剩下一年了。他仔细估算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只要有一百五十英镑,就足以支付学费以及其他一切费用,但这已经是最低限度的数字了,有了这笔款子,他才能学完全部课程。

四月初的一天,菲利普来到比克街的那家酒店,急于在那儿见到麦卡利斯特。跟他在一起谈论当前的局势,会叫菲利普心里略微宽松一些;当意识到除了自己以外,许多人也遭受了金钱方面的损失,菲利普便感到自己的苦恼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但是菲利普到达那儿时,只见除了海沃德以外,谁也没来。他刚坐下来,海沃德就开口说道:

“星期天,我就要乘船去好望角了。”

“真的!”菲利普惊叫道。

菲利普万万没想到海沃德会去好望角。医院里也有许多人要出去。政府对凡是取得医生资格的人都表示欢迎。其他人出去都当骑兵,但他们写信回来说,上司一听说他们是医科学生,便把他们分配到医院去工作了。爱国热潮席卷全国,涌现出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大批志愿兵。

“你究竟以什么身份去呢?”

“哦,我被编在多塞特义勇骑兵队里。我是去当骑兵的。”

菲利普认识海沃德已有八年了。青年时代的那种亲密情谊早已消失。那种亲密情谊源于菲利普对一个能够向他谈论文学艺术的人热烈的仰慕之情。但是取代这种亲密情谊的是形成的习惯。海沃德在伦敦的时候,他们每个星期都见一两次面。海沃德仍然带着一种优雅、欣赏的口气谈论着各种书籍,菲利普都听厌了。有时,海沃德的谈话令他相当恼火。菲利普不再盲目相信世间除了艺术别的都无关紧要那种话了,海沃德对行动和成功的轻蔑也让他十分反感。菲利普搅动着手里的潘趣酒,想起自己早年和海沃德的友好情谊以及他对海沃德干出一番事业的热切期望。他早已失去了所有这些幻想。现在他明白,海沃德除了夸夸其谈,什么事都干不成。海沃德已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他发觉靠每年三百英镑的进账维持生活比他年轻时要困难了。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仍是高级裁缝缝制的,但穿的时间要长得多了,要在过去,他认为这样是不可能的。他身材太粗壮了,那头金色的头发不管梳理得怎么巧妙,也无法遮盖住秃秃的头顶心。他那双蓝眼睛呆滞无神。不难看出,他喝酒喝得太多了。

“你怎么想起要去好望角的呢?”菲利普问道。

“噢,我也说不上来,我想我应该去。”

菲利普沉默不语,觉得自己很蠢。他明白海沃德内心正受到一种躁动不安的情感驱使。对于这种躁动不安的情感,海沃德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他体内有股力量使他觉得有必要去为祖国作战。这也相当奇怪,因为他素来认为爱国主义只不过是一种偏见,并以自己的世界主义而自诩,他一直把英国看作流放的场所。总的说来,他的同胞们伤害了他的感情。菲利普暗自纳闷,不知究竟是什么促使人们做出跟他们的人生哲学截然相反的事。要是海沃德在野蛮人互相残杀的时候面带微笑地袖手旁观,那样才是合乎情理的。看来人们好像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手中的玩偶,这种力量在驱使人们做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有时,人们用他们的理智来为自己的行动辩护。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就不顾理智,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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