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客厅女仆(1/2)
我们在大厅里遇到了艾克罗伊德太太。她身边是个干瘪的矮个男人,下颌突出,灰色的眼睛目光锐利,一望可见是位律师。
“哈蒙德先生会留下来和我们共进午餐。”艾克罗伊德太太说,“您认识布兰特少校吗,哈蒙德先生?还有亲爱的谢泼德医生——他也是可怜的罗杰的好朋友。另外,这位是——”
她停下来,茫然地打量着赫尔克里·波洛。
“这是波洛先生,妈妈,”弗洛拉说,“我今天早上和你提过。”
“哦,对,”艾克罗伊德太太含糊地说,“当然,亲爱的,当然啦。他会找到拉尔夫吧?”
“他会找到杀害伯父的凶手。”弗洛拉说。
“哦,我的宝贝,”她母亲哭了起来,“别提了!我脆弱的神经可承受不起。今天早上我整个人都垮了,彻底垮了。竟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我忍不住想,这肯定是某种意外事故。罗杰那么喜欢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古董,肯定是他不小心手一滑,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出于礼貌,众人都对这个论调不予置评。波洛蹭到律师身旁,神秘兮兮地和他小声交谈起来。两人挪到窗边,我凑过去加入,又有些迟疑。
“没妨碍你们吧?”我说。
“哪里哪里,”波洛热情地说,“医生,我们是合作查案的,要是缺了你,我也找不到方向。我正期盼善良的哈蒙德先生提供一丁点儿情报呢。”
“我猜你们两位是代表拉尔夫·佩顿上尉的。”律师出言谨慎。
波洛摇头晃脑:“不,我是为了伸张正义。艾克罗伊德小姐请我调查她伯父遇害一案。”
哈蒙德先生略显惊讶。
“无论证据对佩顿上尉多么不利,我都很难相信他竟会与这起谋杀有关。”他说,“唯一可以证实的就是,他手头拮据,急需用钱——”
“他要钱要得很急吗?”波洛急忙插话。
律师耸耸肩。
“对拉尔夫·佩顿而言,这是家常便饭了。”他冷冷答道,“他花钱如流水,没完没了地向继父要钱。”
“最近还这样吗?比如过去一年之内?”
“说不准。没听艾克罗伊德先生提过。”
“明白了。哈蒙德先生,我想您对艾克罗伊德先生的遗嘱详情一定很了解?”
“当然。这正是我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那么,既然我接受了艾克罗伊德小姐的委托,您应当不介意向我透露遗嘱内容吧?”
“其实遗嘱相当简单,没有什么法律术语,除去部分遗赠之外——”
“比如?”波洛问道。
哈蒙德先生有点意外。
“赠给女管家拉塞尔小姐一千英镑;厨师爱玛·库珀五十英镑;秘书杰弗里·雷蒙德先生五百英镑。接下来是给各家医院的——”
波洛举起手。“啊!慈善捐赠我可不感兴趣。”
“好吧。价值一万英镑的股票,收益归塞西尔·艾克罗伊德太太,到她去世为止。弗洛拉·艾克罗伊德小姐共继承两万英镑。其余的——包括这处房产,以及艾克罗伊德父子公司的全部股份——都将由他的养子拉尔夫·佩顿继承。”
“艾克罗伊德先生的财产丰厚吗?”
“非常丰厚。年轻的佩顿上尉马上就要变成大富翁了。”
片刻的沉默中,波洛和律师交换了一个眼神。
“哈蒙德先生!”壁炉那边传来艾克罗伊德太太拖着哭腔的叫喊声。
律师应声而去,波洛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拖到窗口。
“瞧这些鸢尾花,”他高声称赞,“多美啊,不是吗?真令人赏心悦目。”
与此同时,他掐了掐我的手臂,低声说:“你是真心想帮我的忙吗?真心想参与调查?”
“那当然,”我连忙表态,“求之不得。你不知道我过的日子,就像个老家伙一样无聊透顶,一点新鲜有趣的经历都没有。”
“非常好,那我们就是同一战线了。估计没多久布兰特少校就会凑过来,他被那位好妈妈烦怕了。我想了解几个问题——但又不愿让人看出我的目的,明白吗?所以只好麻烦你出面提问。”
“你想让我问什么?”我心领神会。
“请你提起弗拉尔斯太太的名字。”
“嗯?”
“提到她的时候,态度要自然。然后你就问布兰特少校,弗拉尔斯太太的丈夫过世时他是否也在这儿。懂我的意思了吗?当他回答时,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注意他脸上的表情。明白?”
没时间再商量了,不出波洛所料,布兰特突然撇下其他人,朝我们走来。
我提议一起去露台散散步,他默许了。波洛则留在屋里。
我驻足欣赏一朵迟开的玫瑰。
“不过一两天,一切都变了。”我感叹道,“记得星期三我来这儿的时候也曾经在露台上散步,艾克罗伊德陪着我——精神焕发。可现在,仅仅三天之后,艾克罗伊德死了,可怜的人。弗拉尔斯太太也死了——你认识她,对不对?肯定认识。”
布兰特点点头。
“这次你到这里来之后见过她吗?”
“和艾克罗伊德一起去过,上星期二,我想是。一位迷人的女性,但却有些古怪。神秘,别人永远猜不透她的想法。”
我盯着他那双镇定的灰眼睛,并没发现什么蹊跷,于是又问:“你从前也见过她吧?”
“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他们夫妇刚刚搬来定居。”他顿了一顿,接着又说,“不可思议,那时的她完全不同。”
“有什么变化?”我问。
“看上去老了十岁。”
“她丈夫去世时你不在这里?”我尽量漫不经心地抛出这一问。
“不在。人人都说那对她是个解脱。也许不太厚道,但却是事实。”
我也同意,于是谨慎地评论道:“阿什利·弗拉尔斯根本算不上一个好丈夫。”
“依我看就是个恶棍。”布兰特说。
“不,”我说,“他只是拥有了多于自己应得的金钱。”
“哦,钱!世上的罪恶归根到底就是钱,或者说缺钱。”
“那么对您而言,麻烦是哪一种?”我问道。
“正好够花。我很幸运。”
“的确。”
“老实说,现在我手头有点紧。一年前得到一笔遗产,却听了别人的劝,像个傻瓜一样把钱打了水漂。”
我深表同情,并倾诉了自己的类似遭遇。
这时开饭的锣声响了,我们一起进屋吃午餐。波洛轻轻将我往后一拉。
“怎么样?”
“他没问题,”我说,“我能肯定。”
“一点也不慌乱?”
“一年前他继承了一笔遗产,”我说,“但那又怎样?没什么不妥吧?我敢发誓,他这个人正直无私、光明磊落。”
“毫无疑问,毫无疑问,”波洛连忙安抚我,“别自寻烦恼了。”
他说话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们鱼贯进入餐厅。真难以置信,距离上次我在这张桌前吃饭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饭后,艾克罗伊德太太将我拽到一旁,一起坐到沙发上。
“我实在不能不感到难过,”她嘟囔着,抽出一条显然不是用来抹眼泪的手绢,“因为罗杰根本不信任我。那两万英镑本该留给我——而不是弗洛拉。他应当相信母亲会保护女儿的利益嘛。依我看,这就是不信任的表现。”
“你忘了,艾克罗伊德太太,”我说,“弗洛拉毕竟是艾克罗伊德的亲侄女,他们有血缘关系。如果你不是她的弟媳,而是亲姐妹,那情况就不同了。”
“可怜的塞西尔死得早,罗杰也该考虑考虑我的感受,”这位太太用手绢蜻蜓点水般轻拭着睫毛,“可他在钱的问题上总那么特立独行——更别提多抠门了。弗洛拉和我的处境都非常艰难,他甚至不给那可怜的孩子零用钱。虽然他会替她支付账单,可总是不太高兴,还问她买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真是男人的想法!可是——哎,我都忘了要说什么啦!哦,对了,您知道吗,属于我们自己的钱连一个便士也没有。弗洛拉很有意见——我必须说她对此牢骚满腹。不过当然了,她依旧深爱着伯父,可不管换了哪个姑娘也会有牢骚的。对,我得说罗杰对金钱的态度简直不可理喻。他那条旧洗脸毛巾早都破了几个大窟窿了,居然都舍不得买新的。与此同时,”艾克罗伊德太太突然亮出她那招牌式的转折语气,“他留给那女人一大笔钱——一千英镑,想想看,一千英镑啊!”
“哪个女人?”
“拉塞尔那女人呗。我早就说过,她很不对劲。可罗杰根本容不得别人讲她坏话。他说她性格很要强,还表示很敬佩她,没完没了地夸她正直、独立、道德高尚。我可觉得她有点滑头。她绝对想方设法要嫁给罗杰,但被我坏了好事,所以她一直对我恨之入骨。这也正常,我早把她看透了。”
我开始犯愁,不知艾克罗伊德太太的喋喋不休何时才能停止,我何时才能脱身。
多亏哈蒙德先生过来告辞,我才抓住机会站起来。
“关于验尸审讯,”我说,“您觉得在哪里进行比较合适?是在这儿还是在‘三只野猪’?”
艾克罗伊德太太张大嘴瞪着我。“验尸审讯?”她惊愕万分,“有这个必要吗?”
哈蒙德先生干咳一声,小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验尸审讯是难免的。”他又咳了两声。
“但谢泼德医生一定能把它处理成——”
“我能做的很有限。”我冷冰冰地说。
“如果他死于意外——”
“他是被谋杀的,艾克罗伊德太太。”我直率地说。
她短促地尖叫一声。
“意外事故那套理论根本站不住脚。”
艾克罗伊德太太满脸悲戚地望着我。她无非是怕验尸审讯时丢面子,真是太蠢了。我很不耐烦。
“如果有验尸审讯,我——我应该用不着回答问题什么的,对不对?”她问道。
“我也不清楚有哪些必要环节,”我回答,“雷蒙德先生会替你分忧的,他了解前因后果,也能提交正式的身份证明。”
律师略一点头,以示赞同。
“我确实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艾克罗伊德太太,”他说,“您完全可以绕开这些麻烦。对了,至于钱的问题,您现在是否急需用钱?我的意思是,”见她疑惑地望着他,哈蒙德便说,“我是说可以直接花销的钱。现金。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安排一下,先拨给您一些钱用于日常开销。”
“这好办,”站在一旁的雷蒙德说,“艾克罗伊德先生昨天刚兑换了一张一百英镑的支票。”
“一百英镑?”
“是的,准备今天用来发工资,以及支付一些其他费用。现在钱还原封未动。”
“这笔钱放在哪里?他的书桌里吗?”
“不,他一般都把现金存放在卧室。准确地说,是放在一个项圈盒子里。很可笑吧?”
“我想,”律师说,“我离开之前,咱们最好去确认一下钱是否还在原处。”
“没问题,”秘书说,“我这就带你们上楼……哦,我忘了,门还锁着呢。”
问过帕克后,我们得知拉格伦警督正在女管家房里询问其他问题。几分钟后,警督带着钥匙回到大厅与我们会合。他开了锁,我们走进门廊,登上狭小的楼梯,楼梯顶端的门就通向艾克罗伊德的卧室。门敞开着,屋里光线昏暗,窗帘拉着,床铺和昨晚铺好时一样。警督拉开窗帘,让阳光倾泻进来。杰弗里·雷蒙德走上前去够一个紫檀木衣柜的顶层抽屉。
“瞧瞧,他这人把钱放在不上锁的抽屉里。”警督点评道。
秘书的脸有些发红。
“艾克罗伊德先生完全信任仆人的品格。”他稍显激动。
“哦!那是。”警督连忙改口附和。
雷蒙德打开抽屉,从最深处取出一个皮革制的圆形项圈盒子。他翻开盒盖,抽出一只厚厚的皮夹子。
“钱都在这儿。”他边说边取出厚厚一沓钞票,“您数数,整整一百英镑。艾克罗伊德先生昨晚饭前更衣时,当着我的面把钱放进这个盒子里的。当然,后来再也没人动过了。”
哈蒙德先生接过钞票数着数着,突然抬起头。
“你说是一百英镑,可这里只有六十英镑。”
雷蒙德瞪着他。“这不可能。”他跳上前,从哈蒙德手中夺过钱,大声数起来。
哈蒙德没数错,总数确实是六十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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