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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咒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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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有一天晚上,狗死了,就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为了自己那点无聊的虚荣心而使用了“咒语”的那条狗。我一直都放心不下那条狗,它每次看到我都非常害怕。

我从父母那儿听说狗死了的消息,马上去养狗的那人家里。又大又威猛的狗躺在水泥底上,一动不动。我抱着它,哭了出来。不知怎的,我感到非常悲伤。细心的主人离开了,让我和狗单独呆在一起。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从腹腔底部发出颤抖的声音,命令狗道:“快点给我活过来!”但是狗并没有活过来,只有掉在地上的一撮一撮的毛在也色中飞舞着。我能够为了自己的一点表现欲而对够使用“咒语”,却不能让它再活过来。

不仅如此,我觉得自己现在想让狗活过来也不是真心为狗的死感到伤心,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减轻自己的罪过罢了。

我又看了一眼狗的脸,发现它好象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重担一样,安详地闭着双眼。我有点羡慕它了,它死了,同时也得到了解放了。

有一天夜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房间的中央哭着,手里拿着一把雕刻刀。我全身都是汗,一直在那儿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我可能正准备割自己的手腕,不过就差一点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我看了一眼木制的书桌,上面有一道雕刻刀划过的痕迹,桌子脚下有一些卷起的木屑。我想仔细观察一下桌子,于是把脸凑近,发现桌子里有一股腐烂的恶臭,好象是肉腐烂掉的臭味。

我打开桌子的抽屉一看,卷起来的面巾纸里包着五根腐烂的手指。每根手指都发黑了,应该在抽屉里放了很长时间。但我看到手指上稀疏的汗毛时,我想起来这原来是父亲的手指。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洒落在房间里的手指,于是放进了抽屉里,不过这些事我已经忘了。我让自己认为父亲的左手没有手指是宇宙诞生下来就确定的,天经地义的事,同时放在抽屉里的手指也马上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

我把开始腐烂的手指埋到院子里,埋得很深。但在那之后,从桌子里发出来的腐烂味道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一天天增强。那种感觉似乎是抽屉跟另一个世界连接在一起,腐烂的味道从那个世界的黑暗中源源不断地飘来。

当我再次发现的时候,桌子上的划痕又增加了,刚开始只有一道,几天以后就成了两道,几周以后桌子上已经接近十道划痕。但我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用雕刻刀在桌子上划过。

早上醒来那种痛苦又开始了。

我感觉给我做早饭的人,为了不让风把报纸给刮跑而用左手押着报纸的人不是人,而是一些会动的木偶。在上学的途中,检查我月票的人,坐在我旁边的人,在学校和我擦肩而过的人,在我眼里都不是生物。我感觉他们不会思考,只是像台球那样,被设置成碰到橡胶边就滚回来,这样的反应不断地重复着。他们的皮肤被设计得很精巧,但里面都是写人工制造的部件。

就是这样我为了让他们不抛弃我,仍然对他们报以笑脸。对于给我做早餐的人,我为了让他明白我一直能体会到他的苦心,于是把饭吃得一点不剩,用很满足的声音跟他搭话;乘电车的时候,我为了表明自己不是非法乘车,而是模范乘客,总是把月票挂在比较显眼的地方,让车站的工作人员很容易看到;在学校里的时候,我总是默默地换掉花瓶里的花,似乎在对大家说“班里需要我这个人,请大家不要排斥我,求求你们了”,而且我会用自然的动作来摆放鲜花,让大家觉得这是我的个性使然,并不是装出来的。

我脸上越是挤出明亮的笑容,我的心灵越是变得荒芜,而我越来越害怕弟弟。我不会认为世上的人在他们那小小的脑壳下面有各种各样的思考,他们在边思考边生活,但我不知为何一直害怕加豆谷。我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吸声了,但他的影象却越来越清晰。

加豆谷并没有亲口说出来,但是他有些时候嘴边露出的冷笑,肯定是针对我可笑的人格的。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害怕的事情了,他的冷笑就像幽灵一样跟我在我们身边,不停地谴责我,让我非常苦恼。这个时候,如果我正在学校里爬着楼梯,要是周围没有人的话,我会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头去撞墙,有好几次都是这样。最重要的不是弟弟实在太可恶了,而是我自己原谅不了自己。

但我仍然认为让我痛苦的元凶就是加豆谷,我想杀了他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我按下盒式录音机的停止键,把磁带倒回到开口。我咀嚼了刚才听到的内容后,身体忍不住不停地颤抖。我的视线由于泪水而变得模糊了,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往雕刻刀里倾入力量,在桌子上划了一道痕迹。这样桌子上的划痕又增加了一道。

我身上流着汗,对闻到的恶丑皱着眉头。我开始想象:窗外无边无际的无声世界,呼啸的狂风带来的腐丑,细菌让肉腐烂掉,发出恶臭,然后把肉腐烂掉。

我的心里涌起一种情感,无法抑制,于是我坐在床沿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哭了起来,这时我手里仍然拿着那把雕刻刀。

……

等我醒过来 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握着雕刻刀坐在床沿上。手一松,就像丢掉一只毛毛虫那样,于是雕刻刀掉到了地板上。我一看桌子表面,发现不知不觉间又多了一道划痕,划痕的数目已经超过了二十。

可能是我自己划的吧,不过我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我感到自己忘了一件很恐怖,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心情变得不好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被谁动了手脚。在不安中我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雕刻刀,在它的尖端我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发狂的妖气。

4

晚饭之后,弟弟加豆谷斜躺在起居室的地毯上,正在看棒球比赛的转播。他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抓果子吃。他的腿翘起来,几分钟以后又不停地一会弯曲一会伸的,每呼吸一次他的胸口就会起伏一下。

杀了他吧。我模糊地想道。我躲在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等待深夜的到来。桌子里仍然飘来恶臭,就像把宠物的尸体放在了抽屉的深处。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我努力想让它停止下来,但没有成功。

我告诉自己,要杀掉弟弟这件事不能有丝毫的由于。不杀了他的话,我自己就要完了。他那看透了我本性的目光穿过我的皮肉,他嘴角的嘲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耳膜。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尽浑身的力气堵住自己的耳朵,但加豆谷似乎仍在指着我,大肆揭发我丑恶的心灵。

为了能平稳地生活下去,我必须从这两个方法中选择一个:一个是我自己去一个没有任何人的是,另一个就是让加豆谷从我的世界中消失掉。

几小时过去了,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深夜。我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一边小心警惕着走廊发出吱呀的声音,一边向弟弟的房间走区。走到他房间的门前时,走廊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投在了我的面前。看到自己的影子仍然是人的形状,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确认他正在熟睡中之后,我的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打开了一条缝。我屏住呼吸,溜进房间,没去管开着的门。房间里非常暗,不过我没有开灯,只是借助走廊的灯来保证自己看得见。

我看到弟弟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块,知道他就在床上。我偷偷地走近床,低头看着闭着眼熟睡的弟弟。门口透进来的光被我的身体挡住了,在我弟弟的脸上投下了影子。我把嘴靠近他的耳朵,想对他念一些关于“死”的“咒语”

就在这时弟弟翻了个身,床发出“吱呀”的一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似乎从睡眠深处醒了过来,然后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了看打开的房门和透过门照进来的灯光,最后才发现站在床边的我。

“哥,怎么了?”

他稍微歪着头,亲切地对我说道。我双手掐住加豆谷脖子,这是他像女孩子般瘦弱的肩膀由于惊讶而耸了起来。我用尽浑身力气说道:

“你给我去死吧!”

加豆谷纤细的手指伸向空中,似乎想向人求救,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但是我发现有点不对劲。每次我使用“咒语”的时候,鼻腔的深处都能感到一个小小的爆炸,但这次却没有,也没有血从鼻子里流出来。

我把手从弟弟的脖子上收回来,这时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也没有咳嗽,也没有质问我,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又若无其事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样子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这让我感到很不对劲。我走出他的房间时,回头一看,他已经安详地睡着了。“啪”的一声,我的脑袋里像爆炸了一般,我像被上了发条一样马上跑回自己的房间。我向桌子上一看,发现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的盒式录音机,很便宜的,旁边堆了一堆备用的干电池。录音机的插头并没有插上,好象是里面的干电池带动的。我不应该一直注意不到这些东西的,我一直都没发现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盒式录音机里面放了一盘磁带,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必须重新放一遍磁带的内容。我的大脑里好象被下了这样的命令,于是手指自动地按了重新播放的按钮,动作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从透明的塑料小洞里可以看到开始旋转的磁带,接下来扬声器里传出来的是我自己由于紧张而颤抖的声音: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这盘磁带已经播放几遍了?现在的我很难想象出答案。

听着磁带的你,可能就是几天以后,或者几年以后的我吧。

总之刚让磁带重新播放的你,肯定已经忘了发生了什么吧。我把一些必须的“咒语”录进这盘磁带里的话,就可以把一切都忘掉,过起很多事情都不会注意到的生活。

我准备这盘磁带的目的就是这个,我想将来忘了一切,过着日常生活的自己听一听自己曾经都做过些什么。

你可能会马上觉得必须让这盘磁带重新播放一遍吧,这也很正常,因为我在磁带的最后录入了这样一段有魔力的“咒语”:

“想杀某个人,或者想自杀的时候,你将在桌子上发现一个一直没注意到的盒式录音机,然后你回想重新播放一遍里面的磁带。”

听着这盘磁带的你,可能想杀掉某个人,或者在想用什么方法来自杀,这个我无法判断。

不过你正在听磁带这件事,表明你的情况符合其中的一条。从这一点考虑的话,重新播放磁带则是证明自己没有过上安稳的生活,因此你的表情就会变得难过。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这个道理,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必要杀死某个人或者自杀。理由非常简单,因为跟你一起生活的所有人都已经不能动了。父亲,母亲,弟弟,班里同学,老师,还有那些没见过的人,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残留在这个世上的,可能就包括你还有其他少数几个人。

我以前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我的形象在世界上所有的眼里都呈现不出来了,那我该怎么办。你还记得这件事吧。

那条狗死了的第二天早上,我仍然像往常那样装出丑陋的笑容,坐在桌子旁吃我的早餐。这时加豆谷揉着眼睛起来了,母亲拿了一盘煎鸡蛋从他面前走过。父亲正皱着眉头读报纸,他翻过一页的时候,报纸的一端正好碰到了坐在旁边的我的胳膊上。打开的电视里正放着飘着清香的洗衣粉广告,我突然感到自己受不了了,想杀了所有人。

也就是说我用了这样的“咒语”:

“一个小时以后,你们的头将从脖子上掉下来。”

接着我又下了这样的命令:

“你们滚到地上的头,把对你们施加的‘咒语’传染给所有看到你们的人。”

当然我附加了把我自己排除在“咒语”之外的话,同时还对他们的记忆动了手脚。也就是说他们会忘了听过我的“咒语”,然后离开家。

在我对家人施加了“咒语”的一小时之后,我正在学校。这时加豆谷所在的班级一片混乱,我去看了看,发现弟弟的头躺在地板上,学生和老师们围在血泊周围,脸色煞白。

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头,看到它的人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死去。我推开发出尖叫和起哄的人群,离开了那里。这时刻父亲和母亲的周围肯定也发生着同样的情况。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在聚集到学校的警车和周围的居民面前,曾看过加豆谷滚到地上的头的几十个人,他们的头也一起骨碌碌地滚到地上。连一声尖叫都没听到,突然之间就有一堆头掉到了地上。这时有刚才一百倍的人目睹了这个场景。

好多人都陷入了恐慌和混乱之中,这时电视节目的摄像机也来到了现场,他们直播了这些一个小时以后将宣告死亡的头颅。这一瞬间我的“咒语”将通过电波传染,最终将取下无数人的头。

那天傍晚,街上静悄悄的,寂静的空气里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走在一片血红和腥味的街上,无数的人静静地躺在地上,。奇怪的是我的“咒语”好象对动物和昆虫也起作用了,地上到处都是没有头的猫呀狗呀蟑螂苍蝇等等。

好象很多地方发生了交通事故,可以看到很多地方冒着黑色的烟。绝大多数的电视里什么也没播放,我偶尔会看到没有头的新闻播报员朝下趴在桌子上。

不久街上的灯都熄灭了,可能发电站没有操作的人了,最终没办法正常供电了。全世界应该都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吧。

我在确信世界上除了我没有其他生物活着之后,一个人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没有一个地方没躺着人的,不管走到哪儿,地上的柏油都是脏的。

我看到撞在一起,冒着黑烟的车,车的驾驶席上坐着一个脑袋连在身上,一动不动的人。他可能是在看到某个人掉在地上的头之前死于交通事故的吧。

静静的夜空现出了点点繁星,我坐在过街天桥上仰望着星空。奇怪的是她到来之前我一直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

我正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听到了某个地方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还有求助的声音。我从天桥上往下一看,有一辆由于交通事故而正在燃烧的车,在火焰的照耀下,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在颤巍巍地走着。我感到不可思议,就向她喊了一句。

她听到久违的有生命的声音,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然后把脸转向我的方向。

一刹那我就明白她的头为什么没有掉了,原来她是个瞎子,眼睛看不见。

她的运气真是太差了。我浑身战栗,然后从那个地方逃走了。我的心里涌起了翻江倒海的罪恶感,但是这个世界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有很长时间我一直很痛苦,我看到世界上到处都是腐烂的人,感觉自己受不了这个世界了。

于是我决定忘掉这一切。我要让自己产生错觉,让自己忽略现在的状况,忘记被死亡笼罩的大地,继续活在之前的世界里。我决定在这盘磁带的最后录上这样的“咒语”:

“你每次用雕刻刀在合作子上划上一道痕,你就会觉得自己正生活在过去的正常世界里。虽然实际上你知识在吃着食物,睡觉,保持健康,维持生命活动,但这些不影响你的的意识,你要认为自己还跟过去过着一样的生活。”

顺便我还考虑到把自己房间里的桌子排除在条件之外,我下了这样的“咒语”:“你的五种感觉欺骗不了桌子。”也就是说即使我过着跟以前相同的生活,但我的桌子是跟现实世界连起来的。

你听到这盘磁带,是不是正在后悔?你可能会想再次把这一切都忘掉,重新回到听磁带之前的自己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只要再在桌子上划上一道痕就可以了。

桌子并不是你的幻觉,因此可以通过你的划痕来记录下你听着盘磁带,洗去自己的记忆次数。现在桌子上有多少道划痕了呢?

在这之后磁带还有独白。过去的我好象通过磁带来对自己“咒语”,来对自己的记忆进行操作。我把脸凑近桌子,闻了闻臭味。从雕刻刀划的一道道伤痕,或者是从抽屉的深处,从没有光线的洞穴深处,传来异样而又潮湿的腐臭。对面的现实世界,通过桌子的抽屉,只有臭味飘到我见到的世界。

我坐在床的一端开始想象。在腐烂的肉附带着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穿着校服去上学。走到没有人的检票口,我举着月票,来表明自己不是非法乘车。我坐在摇晃的电车里,走着相同的路线去学校。我踏在地上各种各样柔软的东西上,悄悄地穿过校门。为了不让人觉得讨厌,我做着假笑走进没有打扫的教室。我在教室里做了一个梦,梦到班里的同学吵吵嚷嚷的,然后老师很生气,命令大家安静。但实际情况是我一直坐在寂静的教室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头发蓬乱,眼神空洞,就是这样还是拼命地装出笑脸。我这个样子更像动物,而不是人。

友人敲我的房门。我应了一声,接着抱着仙人掌的母亲打开了房门。

“你还没睡吗?快点睡觉!”

母亲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人好象也活着,不过她应该已经在某个地方了吧。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想到这里,我的心理涌起一种感情,无法抑制。

“你的手在擦眼泪,你哭了,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在心里说一句“对不起”。我哭并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感到放心了。我终于来到了梦寐以久的一个人的世界了,我的新终于平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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