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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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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一,上午十点半作去拜访了红的办公室,办公室在离雷克萨斯的展销厅大约五公里的地方。位于大块玻璃窗的现代写字楼的八层,占据了一半的楼面。剩下的一半是有名的德国制药企业的办公室。作和昨天一样穿着深色西装,系着沙罗送他的那条蓝色领带。

入口处张贴着大大的beyond的logo,精巧而潇洒。办公室很明亮整洁,是开放式的布置。接待处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画,上面用了大块的原色。虽然不知道画的意思,但也不是让人特别难懂。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称得上是装置之物。没有花,也没有花瓶。这里到底是做什么业务的公司呢,只看门口的话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在前台接待他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性,一头卷发漂亮的向外卷曲着。淡蓝色的半袖连衣裙上带着珍珠胸针。看上去实在富裕积极的家庭中,被健康地重视地抚养长大的。她接过作的名片后,脸上全体绽放出了微笑,然后像爱抚大型犬柔软的鼻尖一般,伸出手按下了电话的内线按钮。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门打开了,一位体格壮实的女性走了出来。年龄大概在四十岁中旬,穿着暗色调的西装,肩膀很宽,鞋子是粗跟的黑色高跟鞋。五官不可思议的让人找不出缺点。头发剪得很短,下巴很宽厚,看上去十分精干。这世上不时的会有这么些中年女性,不论做什么都很有能力,她就是其中一位。拿女演员打比方的话,专家的护士长或是高级妓院的女主人之类的角色吧。

她看了作奉上的名片之后,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东京电铁公司设施部建筑课的课长代理,找名古屋的“creationbesssear”的董事长到底有什么事呢?而且还没有实现预约过。但是她一点都没问起作的来访目的。

“非常抱歉,能麻烦您在这里稍候片刻么?”她最低限度的笑了一下说道。然后让他坐下之后,身影又消失在用一扇门中了。椅子是chro铬色和白色的皮做成的,斯堪的纳维亚scandavia风格的简约设计。美,干净而稳定,缺少温度,像是细雨降落的白夜那样。作坐在这把椅子上等待着。这中间,年轻的那位女性操作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在做着什么工作。时不时看向作那里,像是鼓励的向他微笑一下。

和雷克萨斯接待处的女性一样,能经常在名古屋看到这种类型的女性。相貌姣好而形象端庄,还易让人抱以好感。头发一直漂亮的卷曲着。她们在某所学费高昂的私立女子大学内,学的是法国文学,毕业后到本地的公司工作,做着前台或是秘书的工作。在那里工作的几年,一年和女性朋友去一次巴黎购物旅行,不久找到很有前途男社员,或是相亲结了婚,可喜可贺地辞了职。之后就一心扑在如何让自己的孩子考上有名的私立学校。作在椅子上,遥想着她的人生宏图。

过了五分钟左右,那位中年秘书回来了,带着作走向红的房间。她脸上的笑容与刚才相比,友善的程度增加了一个刻度。中间包含着对不提前预约就直接来见boss的他所持有的一份敬意和亲切。大概这种情况不怎么常有吧。

走在作前面的她步幅很大,鞋子的声音像是老实的铁匠一大早起来打铁发出的声音那样坚硬而扎实。走廊里有几扇不透明的厚玻璃做的门,从那里面完全听不到有说话生活是东西发出的声音。这与作所在的那个电话的铃声一刻不停地响着,门不时被开开关关,一直有人在大声发火的办公室相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红的办公室从公司全部的规模来看,意外的偏小而雅致。还是斯堪的纳维亚scandavia风格的工作桌,小型的沙发组合和木质的柜子。桌子上放着像是工艺品般的不锈钢台灯stalessstealdesklight,和ac的笔记本电脑。柜子上放着b≈o的音响组合,墙上挂着还是使用大块原色的巨幅抽象画,好像和接待处的那副是一个作家的作品。窗户很大,面向的是马路但一点都听不到噪音。初夏的阳光照射在房间地板上铺着的素色地毯上,光线明晰,毫无模糊。

房间布置简约而统一。没有一点儿多余的东西,家具和用具也都价格高昂,但是不同于雷克萨斯展销厅里积极地把这份富裕展现出来,这里一切都设计得收敛而不引人注意。用钱堆起来的匿名性,好像是这个办公室的基本理念。

红从桌子那边站起身来迎接了作。而二十岁的时候相比,外表变了很多。身高还是从前那样不足160,但头发惊人的少了很多。虽然本来就是细软的发质,但比以前更加细了,额头整个裸露在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头形。而且像是为了弥补头发变少似得,从鬓角的地方开始一直到下巴处留起了胡子。和头发的量少相比胡子显得格外乌黑,对比很明显。金属边缘的眼镜镜框细细的,很配他椭圆的像鸡蛋似的脸。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削瘦,多余的肥肉一点都没有长,细条纹pstripe的白底衬衫配以棕色的针织领带knittie。衬衫的袖子挽到了肘部。裤子是奶油色的斜纹布休闲裤(chopants),鞋子是棕色的软皮乐福鞋,没有穿袜子。整体暗示着他休闲自由的处世风格。

“一大早忽然来打扰你真抱歉。”作首先道歉道。“心里觉得不这么做的话也许见不到你呢。”

“怎么会呢。”红说道。然后伸出手和作握了握。和青不同手更小而柔软,握手的力量也很平稳。但是其中包含了他的感情,并不是什么敷衍的握手。“你说想见我的话我不可能拒绝你的吧。不论什么时候都很乐意见你的。”

“工作不是很忙么?”

“的确是忙啊。但这是我的公司嘛,没有人在我之上,能够自己裁定随机应变。延长还是缩短时间都是我的自由。但总账还是要对才行。毕竟不是神,没法决定时间的总量。但是一部分还是能够调整的。”

“可以的话想私下里跟你说。”作说道。“要是现在忙的话,我配合你的时间再过来也行。”

“难得来了嘛,你就不用顾虑时间,在这儿好好聊聊吧。”

作坐在一张两人座的黑色皮革沙发上,红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小的椭圆形桌子,上面放着貌似很重的玻璃烟灰缸。红重新手拿着作的名片,像是检查细节一般的眯起眼晴凝视着。

“原来如此,多崎作如愿以偿在建造车站呀?”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并没什么建设新的车站的机会。”作说道。“因为市区不怎么开新的线路嘛。现在所做的其实大部分是既有车站的改建和改修啊,无障碍设施,增加厕所的功能,设置安全栅栏,增加站内店铺,和其他公司线路的换乘调整………车站面向社会的功能发生了变化,我们要做的工作也不少。”

“但是总之就是在作和车站相关的工作对吧。”

“没错。”

“结婚了么?”

“还是一个人。”

红翘起脚,用手把斜纹布休闲裤(chopants)脚上的线头拔掉。“我结过一次婚,在27岁的时候。但是一年半就离婚了,从那以后都是一个人。单身的话更轻松,不用浪费时间。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不,也不是那样。自己觉得结婚也挺好,时间倒不如说是闲的多出来了。只是因为没能遇到想与之结婚的对象罢了。”

作想起了沙罗。

“你的生意好像进展得很不错啊。”作说道,然后环顾着这间整洁明丽的办公室。

十几岁的时候,青、红和作之间互相称呼“ore,oae”(俺,お前。就是我,你的意思,但是是更为亲近的称呼,一般指同辈或是后辈)。但是作感觉到了,时隔十六年再见面时,心情上无法适应用那样的称呼方式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称呼作为oaeお前,自称为ore俺,但作没办法那么轻松说出口。对作而言,那种亲密的叫法已经变得不再自然了。

“啊,现在业务是开展的挺好。”红说道。然后清了一下嗓子。“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业务内容么?”

“大致上知道一些,但前提是如果网上介绍的内容是正确的话。”

红笑了。“那些没有假。就是上面写的那回事,但当然最重要的部分没有写上去。那些只在这里。”红用手指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和厨师长chef一样,最关键的动心是不写在菜谱上的。”

“以企业为对象,教育养成人才。我是这么理解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的。”

“就是那样。我们教育新人职员,再教育中层社员,向企业提供这一类的服务。配合客户的要求定做orderade项目,专业高效的professionallike完成任务。对企业来说可以省去时间和工夫。”

“职员教育的外包outurcg。”作说道。

“没错。这整个生意都起始于我的一个主意。漫画里常会有的吧,头顶上忽然浮现了一个明亮的电灯泡。就是那样的。创业的资金是相熟的白领高利贷公司社长看好我赞助我的。也是凑巧有了这样的靠山。”

“但是这个主意是从何而来的呢?”

红笑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学毕业后虽然进了大银行,但工作很无聊。上头的上司净是些无能的老家伙,只看得到眼前的东西,为了保身忙忙碌碌,完全不去着眼将来。日本顶尖的银行都是这副样子的话,就觉得这个国家的未来是一片黑暗啊。压抑着自己继续工作了三年,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倒是变得更糟了。所以那时换了工作去白领高利贷公司干了。在那里很多事情能比银行自由的施展,工作本身也很有意思啊。但还是和尚头的人意见不合,向社长赔了罪,做了两年多后辞职了。”

红从口袋里拿出红色万宝路的烟盒。“你介意我吸烟么?”

当然没关系了。红嘴里叼着香烟,用小小的金的打火机点了火。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出来。“想这是一定要戒的,但没办法啊。戒了烟的话就没法工作了。你戒过烟么?”

作出生以来一根香烟都没抽过。

红继续说道。“看来我是不太适合为人所雇佣。虽然看上去不像,而且直到大学毕业工作为止,都没发现自己这样的性格。但实际就是这样。一接到那些废物下得莫名其妙的命令,我的脑子里就啪塔一声什么断了似得。在那些家伙的下面没法工作,所以下了决心。之后只能自己开始些什么不可了。”

红暂时停下了话头,像是在追溯遥远的记忆一般,望着从手开始升腾的紫色的烟。

“我在公司工作中学到另一点就是,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对于服从别人的命令而行动并不抱什么抵触。当然会出声抱怨,但那也没多认真,只是习惯性的嘟嘟囔囔牢骚几句。要是让他们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事情,负起责任自己做决定的话,他们就会混乱的不行。我就想,那么就能拿他们来做生意的对象啊。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作沉默了,红没有问他的想法。

“接着我把自己不喜欢的事、不想做的事、不希望别人做的事绞尽脑汁尽可能地都列了出来。然后在这个列表的基础上,构想了一个项目,这么做的话就能高效的培养出老实接过上边命令按照系统行动的人才。说是构想,其实是分开来看的话是从四处抄来的东西。我新人职员是接受的培训经验帮了大忙。再加上些宗教崇拜呀,自我启发课程的手法。还研究了在美国大获成功的同种生意的业务内容。也大量读了心理学的书。纳粹的亲卫队、美国海军部队的教育指南,这一类的东西也在角角落落派上了用场。辞职之后的半年,我为了成立这新项目可谓真正地埋头其中了。全神贯注在某一点上用功,这可是我从以前就一直拿手的呢。”

“而且你脑子也好使。”

红抿嘴笑了笑。”谢谢。实在没法从自己口中这么说呢。”

他吸了口烟,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然后抬起头看着作。

“宗教崇拜和自我启发课程的目的基本是敛财,为此实施近乎残暴的洗脑。那种事情我们公司是不做的。那种令人起疑的事要是做了,一流企业就不会接受我们了。也不能用使出一切手段的激进疗法,就算一时得到了很惊人的效果,也不会持久。虽然灌输规则是很重要,但整个项目自身一定都必须是科学,积极且简练的。必须在社会常识的范围之内,而且效果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持续下去。我们的目标毕竟不是弄成僵尸zobi嘛。而是培养出配合公司思路行动,而且还认为是“我是自主思考的”,这样的劳动力。”

“很是讽刺的世界观啊。”作说道。

“也许能这么说吧。”

“但是接受培训的人也不会全都听话的接受你们灌输的规则吧。”

“那是当然。完全不接受我们项目的人也是不少的。那样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反社会型的人,英语的话就是outcast,那些人凡是建设性的态度,不管什么都不会接收。或者是不愿被编排进入组织之中。另外一种是在真正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那些人放着不管就行了,不要用差劲的方式去改变他们为好。不管什么体系里都需要这样的杰出人物。顺利的话他们大概最终都会站到指挥的那一方去吧。”

但是在这两种人群之中,还有一层的人接受上面的命令照搬行动的”,他们占了人口的大部分,我估算大概有85。总而言之,我们就是针对这85开展我们的业务的。”

“然后生意如预想的那样进展顺利。”

红点了点头。“啊,没错。现在的阶段正如计算好的那样拓展着。一开始是只有两三个人的小公司,但现在规模已经能够占据这么大的办公室了,名声也传的广为人知了。”

“把自己不想做的事,不愿意被人下命令做的事变成数据,分析之后拿来做开展生意,这是你最根本的出发点。”

红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把自己不想做的事,不愿意被人下命令做的事具现化visualize并不什么难事。就像把自己喜欢做的事具现化不难一样。区别仅仅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不过是单纯的一个方向性的问题罢了。”

他现在做的工作我怎么都没法喜欢。青所说的话浮现在作的脑中。

“但是这里面有着你个人对社会的复仇,大概也有这层含义吧。作为一个带有反社会倾向outcast的精英elite。”作说道。

“也许有吧。”红说道,然后像是很愉悦的笑了,啪塔的打了个响指。“好一记猛攻啊serve(桌球的开球)。多崎作的领先。”

“你自己担任项目主宰者那样的角色么?真的去站在大群人的面前说话么?”

“是啊,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都是自己来做的哟。毕竟靠得住的只有我一个人啊。喂,作,你能想象我做那种事么?”

“一点儿都没法想象。”作坦白说道。

红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做得很好。自己这么说虽然有点那个,但真的挺得心应手的。当然全都是演技,但却很有真实感,让人信服。但现在已经不那么做了,我不是导师guru的角色,最多是个经营的人。有很多我要决定的事,现在正在培养老师structor,实际的活就交给他们。最近多的倒不如说是演讲之类的工作,被企业邀请去,或是去大学就业研讨讲话。还有出版社的委托正在写书。”

红暂时停了一停,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生意的这种窍门一旦明确下来,之后就没什么困难的了。只要做些豪华的手册,编些宣传效果的话,再置办一处顶级而时髦的办公室即可。为此我不惜投入大笔资金。接下去就是口耳相传就起效了。一旦有了好的反响,之后再顺势添一把火就行了。但是现在决定不再扩大规模了。范围只限定在名古屋周边的企业,因为要是超出了我所能及的范围之外,就没法负责工作的质量了嘛。”

红这时像是试探性的看着作的眼睛。

“哎,大概你对我所做的工作不那么感兴趣吧?”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居然会做这种生意,这在十几岁时实在无法想象啊。”

“我自己也想象不到啊。”这么说着红笑了。“大概觉得自己会留在大学里就那么成为教师了吧。但是进了大学后,发现自己完全不适合做学问这个事实。那是个极尽无趣而闭塞的世界。”

我不愿在那样的地方完结自己的一生。但是毕业后进企业一看,发现自己也不适合上班。就这样连续的出现了试行错误。但通过这样好歹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场所生存下去。那你呢,现在怎么样?满足于现在的工作么?”

“也说不上满足,但没什么不满的。”

“因为做的工作是和车站有关的?”

“是啊,用你的话说,就是在主动的那一方。”

“对工作有过迷茫么?”

“每天只是在做着实实在在看得到的东西,没有空去迷茫。”

红微微笑了。“实在是了不起,真像是你会做的事啊。”

沉默降临在了两人之中。红手里转折那只金的打火机,但是没有用它来点烟。大概是一天之内抽烟的数目是决定好了的吧。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才来这里的吧。”红说道。

“是关于以前的事。”作说道。

“好啊,那就聊聊以前吧。”

“是关于白的。”

红的眼镜里的眼睛眯了起来,拿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大概就会说到这个,从秘书那儿拿到你的名片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作沉默着。

“白的事太可怜了。“红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人生过得不怎么快乐啊,明明是个美人,而且还有那么好的音乐才能,死的却那么惨。”

对于这样两三句话就把白的一生归纳了,作不禁生出了些许抵抗。但这中间大概是有时间差一样的东西存在着吧。作是最近才刚刚知道白的死讯,而自从红知道已经过去六年了。

“现在这么说也许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作为我自己还是希望至少要解开误会。”作说道,“虽然不知道白是怎么说的,但是我没对他做过强暴之类的事。不论是什么形式也好,也从未和她发生过那种关系。”

红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事实真相这东西就像被沙掩埋的古城那样。随着时间逝去,可能沙子堆积得越来越深,也有可能沙子被吹散开来,古城会显露出其身影。那件事怎么看都是后面一种情况。不管误会解不解开,你本来就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这我很清楚。”

“你很清楚?”作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

“就是说,事到如今我很清楚。”

“因为堆积的沙子被吹散了么?”

红点了点头。“就是那样。”

“有种感觉像是在说历史的事件一样呢。”

“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在说历史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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