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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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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一次隔着桌子坐下,交谈起了各自内心的所想的东西。其中很多都长时间从未被付诸语言,而是被封闭在灵魂深处中。他们揭开了内心的盖子,打开了记忆之门,尽可能把最真实的心情倾诉出来,也静静地倾听着对方的所说。

惠理说道。

“其实我还是把柚抛弃了啊,我想设法从她身边逃开。想尽可能远远的逃离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所以我才一心投入陶艺,和爱德华结婚,跑到芬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不过是事情自然而然的发展,并不是我有所谋求得来的。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再去照顾柚啦,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的。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她,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把她当作自己的分身来看待。所以不论如何支持她走下去,但另一面,我是身心俱疲了啊。因为要一直照顾她,我真的已经疲惫不堪了。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也阻止不了她一天天从现实世界中脱离开去,这对我是无比痛苦的。如果就那样继续留在名古屋的话,可能就连我也变得不正常了吧。但是这些不过是我的托词吧?”

“你只是把自己的心情如实说了出来罢了,这和托词不同。”

惠理咬了一会嘴唇。“但是还是等同于我抛弃了柚。而后柚木一个人去了滨松,被那般残酷的杀死了。她的脖子是那样的纤细柔美,你还记得么?像美丽的鸟儿一样,稍许用力就会被折断了。如果我还在日本的话,就不可能发生那等惨事吧。因为我是不可能放她一个人住到那样陌生的地方的。”

“也许是这样吧。但是就算那时没有发生,也许将来也会在别处上演呢。你并不是柚的监护人,不可能24小时陪伴在她身旁。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所能做的是很有限的。”

惠理摇了摇头。“我也这么说服过自己,无数次地。但这么做什么帮助都不会有。因为我一部分为了保护自己而从离开了柚,这是不争的事实。除开她最终是否被解救这一点,还有我内心无所归属的问题。而且在那段时间里,我连你都失去了。因为要优先处理柚的病,不得不和毫无罪孽的多崎作君决裂分开。仅仅是为了我们的方便,我深深地伤害了你。我明明是那么喜欢你的。”

作沉默了。

“但是,其实还不仅仅是这样。”

“不仅仅是那样?”

“恩,老实说,之所以我抛弃你,不单单是为了柚。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我那么做,说穿了是因为胆怯啊。我没有作为女性的自信啊。我知道不管我有多喜欢你,你大概都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吧。你的心大概是向着柚的。所以我才毅然决然地和你断绝了关系。其实那也是为了斩断自己对你的情意。要是我有一点自信和勇气的话,没有那可笑的自尊心的话,不管在什么情形下我都不会那般冷酷的与你决裂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了吧。我是真的做了很恶劣的事啊。从心里向你道歉。”

又是一阵沉默。

“我应该再早点这么向你道歉的。”惠理说道。“这我很清楚。但我怎么都没能做到,因为我很为自己而羞愧。”

“不用在意我了。”作说道。“我已经跨过那最危险的时期了。也成功的一个人游过了深夜的大海。我们各自倾尽全力继续着我们各自的人生。而且看得远些的话,即使那个时候你做了不一样的判断,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也许会有些许误差,但我们大概也会尘埃落定和如今并无二致吧。我有这种感觉。”

惠理咬着嘴唇,自己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作,能告诉我一件事么?”

“什么都可以。”

“如果,那时我鼓足勇气和你告白说自己喜欢你的话,你会和我成为恋人么?”

“就算忽然当面这么告诉了我,我大概也无法相信的吧。”作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有人居然会喜欢我,想和我结成恋人,这于我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你是那么温柔,冷静而又稳重。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你又那么英俊。”

作摇了摇头。“我长了一张极为无趣的脸,我从未喜欢过自己的样子。”

惠理微微一笑。“也许吧。可能实际上你的脸的确无趣,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吧。但至少对一个16岁的无知少女而言,你可是足够之帅的哟。要是有你那样的人做恋人的话该有多好。”

“我身上就连一点像个性的东西都没有。”

“只要是活着的人,谁都有所个性。只不过有表面看上去容易可见的人和不怎么能显露出来的人而已。”惠理眯起眼,直直的看着作的脸。“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呢?你会做我的恋人么?”

“当然啦。”作说道。“我很喜欢你。和被柚所吸引的那种感觉不同,你深深的吸引着我。如果那是你对我表白了的话,我一定和你成为恋人的。而且我们一定会处的很好。”

他们俩大概会成为一对亲密的爱侣,在性方面也会充分地尽享吧。作是这么认为的。作和惠理之间能分享的东西有很多。性情乍一看大为迥异(作寡言而内向,惠理善交际而牙尖嘴利),但他们各自都试图用自己的手来创造出富有意义的有形之物。但他们两人的心愈贴愈近的过程,似乎没能持续下去。随着时间逝去,惠理所追求的东西和他所追求的之间,势必会不可避免的生出间隙。两个人都还十多岁,他们都会稳步的向着目标长大成人,而且他们所前进的道路不久之后终将会迎来分歧点,分为左右两支吧。大概根本不必争执,无需互相伤害的过程,自然而平静地就分道扬镳了。而最终,他们也会走到这一步吧,作在东京建造着火车站,惠理和爱德华结婚搬到芬兰来居住。

就算是这样的结果也毫无不可思议之处,有十分大的可能性。而这样的经历对他们两人的人生也绝不会起到什么负面的作用。就算不再是恋人了,之后他们也一定能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实际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完全不同。而现在的事实比什么都来的更为意义重大。

“就算是谎话,你能这么说我也很高兴。”惠理说道。

“不是谎话。”作说道。“这种事我不会敷衍你的。我和你的话,一定会在一起度过快乐的日子吧。没能变成那样真是遗憾,我从内心深处这么觉得。”

惠理笑了,那微笑中毫不带有讽刺的意味。

作想起了自己之前常常会梦到柚出现的春梦,在那里,惠理也登场了。她们一起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但他在梦中射精的对象,一起都是柚的体内,一次也没有在惠理身体内射精过。这也许是有着某种含义在其中的。但这种事没法对惠理说得出口。无论多么横下心坦诚相对,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事。

一想到做过那样的梦,作大概便做不到无法认同,柚声称是被自己强暴了的(声称由此怀了他的孩子),那就是彻底的捏造。就算那不过是梦中的所为,作还是不由感觉到自己也许也有一份责任呢。不,不单单是强暴的那件事。她被杀害的那件事也一样。那个五月的雨夜,也许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自己内部的某种东西奔赴到了滨松,将她那细如鸟儿一般美丽的颈项拧断了也说不定。

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轻敲柚公寓的门,说道“能给我开开门么?我有话想对你说。”的场面。他穿着的黑色雨衣淋得湿湿的,空气中飘着一股夜晚雨水的气味。

“是作么?”柚说道。

“我有话一定要对你说,十分重要,我是为此特意赶到滨松来了的,不会花你多少时间。希望你开开门。”他说道。他对着紧闭的门继续说道:”也没事先联系你就这么来了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要是事先联系你的话,你一定不会愿意见我的吧。“

柚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地解下了防盗锁。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口袋里的那根绳子。

作不禁皱起了眉。为什么非去做这种无意义的想象呢?为什么拧断柚脖子的那个人是我呢?

当然自己是没有理由做这般想象的。作从未萌生过想要去杀死一个人的念头。但在象征的层面上,也许他想去杀死柚也说不定。作自己本人也无法看透自己内心中到底潜伏着多么浓厚的黑暗。作所明白的是,柚心中大概也有她自己的那份浓厚的黑暗吧。而且也许在地底下深邃处,她的那份黑暗与作的那份互相连接着也说不定。而作去绞死她的脖子也是因为她自己盼望着那样吧。也许从连接着的黑暗中,作听到了她的期盼。

“你在想着柚么?“惠理说道。

作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看成做出牺牲的那一方,一直觉得自己毫无理由的遭受了残酷严苛的对待。正是为此,内心深深的受到了伤害,它损害了我原本应有的人生。老实说,我也有恨过你们四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遭遇呢?但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不单单我是牺牲者,而同时在我不知情之下,周围的人们也受到了伤害……然后我也因此再受到了伤害。”

惠理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作。

“也许是我杀了柚。”作坦白说道。“那个夜晚,去敲她房间门的人也许就是我。”

“在某种意义上。”惠理说道。

作点了点头。

“在某种意义上,我也杀了柚。”惠理说道,接着侧过了脸。“那个夜晚,去敲她房间门的人也许就是我呢。”

作看着她那晒成麦色的美丽侧脸,她那稍稍上翘的鼻型,自己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

“我们各自背负着自己的那份痛苦。”惠理说道。

风一时止住了,床上的白色窗帘一动不动了。也听不到小船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响,只传来鸟儿的啼叫声,这种鸟鸣叫着以往从未听过的不可思议的声调。

她聆听了一会儿鸟鸣,一手拿起发夹再一次把刘海夹了上去,然后用指尖轻轻把发夹压在在额头上。“你怎么看红所经营的工作的?”她问道。时间的流淌变得轻快了些许,简直想把秤砣取下了一般。

“我不太懂啊。”作说道。“他所处的那个世界,和我所处的相去太遥远了,我无法简单的用好坏对错来评判他。”

“我无法赞同红的工作,这是明确了的。但也不能因此就和他断绝往来吧。因为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中的一个,而且现在也还是好朋友。就算我们已经七八年没见了。”

她再次用手抚了抚刘海,然后说道。

“红他每天都捐了不少的钱给那所天主教教会,为了把那所学校继续下去。那里的人都非常感激他的所为,因为他们的财政状况要继续运营下去非常勉强。但是他的捐款我们谁都不知道,因为他自己强烈要求要做匿名的捐助者。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当事人的他自己以外,应该也就只有我了吧。我是因为有些情况凑巧知道了的。作,他人绝对不坏。你要理解这一点,其实他只是表面装成老辣的样子。他这么做的理由我并不知道,大概是不得不吧。”

作点了点头。

“青也是一样的。”惠理说道。“他的心也依旧是那么单纯的。我很清楚,只是要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太困难了。而他们两人也都各自取得了超乎一般人的成就。他们各自通过正经的方式尽了全力来生活。作,我们一起组成的小团体绝非无用的,我是这么想的,就算它只持续了短短的纪念也好。”

惠理又用手把脸埋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抬起了头,继续说道。

“我也好你也好,我们都这么活下来了。而活下来的人有其活下来的人应尽的责任。那就是,尽自己所能好好的活下去啊。就算很多事情都有所遗憾也罢。”

“我所做得到的,不过就是继续建车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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