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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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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吗?的确,是我最早发现他在数学方面的才能。”宪三喝了口啤酒,任由白色的泡沫沾在自己的胡子上,“因为他在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理解了方程式的概念,但是我不记得教过他。”

“但他说他是在姨夫家学的数学……”

宪三和顺子对看了一眼,抿嘴笑了。

“那也不是谎话。不过,我没有教他。他呀,是在我的房间里一个人自学的。房间里有许多和数学相关的资料以及书,起初他是出于好奇才读,渐渐就有了兴趣。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那个。”

“是那样吗?”

“明明才是个小学生。嗯,这就是天才吧。虽然康治先生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的儿子。”

伯朗也记得康治经常会说“明人并不是天才”,他还说天才是不会幸福的。

忽然,他回忆起昨天和枫的对话。

“我稍微换个话题。阿姨,你们知道康治以前研究过学者综合征吗?”

“康治……”顺子苦笑道,“这个叫法你就不能换一换吗?”

“事到如今还要他换什么叫法啦……你知道吗?”宪三也问。

“说到学者综合征,就是‘雨人’了吧。虽然患有智能障碍,却在别的领域有天分。康治先生研究过那个吗……不,我可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那样吗?”

“似乎是的,据说还是以此为契机认识了妈妈。”

伯朗把昨天从枫那里听来的康治和祯子的相遇做了简单的说明。

“第一次听说。”顺子说,“我记得姐姐当时说是通过共同的朋友认识的,不过我没有详细问过她是什么朋友。说不定那不是真的,毕竟很难告诉别人说是因为亡夫的画而相识的。”

“据说是因为康治看了父亲的画以后,觉得他有学者综合征的倾向。对此你们有什么印象吗?”

夫妻再次对视后,宪三摇头道:“没有……”

“我和一清先生认识很久,但他精神方面没有什么异常。不论是谁,看到他的画都会那么认为的吧。”

枫困惑地歪着脑袋。

“不清楚,明人君似乎也不了解,但单凭画廊里看到的画就……”

“那就很奇怪了。因为在一清先生去世前很久,画廊就不放他的画了,就算看到过画,我觉得那也是在其他地方。”

听了顺子的话,伯朗点头同意。祯子说过父亲的画卖不出去。

“到底他的作品是怎么样的呢?”枫问。

“你要看看吗?”顺子问。

“可以吗?”枫的眼睛发光。

“当然可以啊。伯朗君也没问题吧?”

“我无所谓。应该说,我也有很久没看过了。”

“那么,到这边来。”顺子起身。

她打开起居室里通往日式房间的隔扇。伯朗睁大了眼,因为在那个约十六平方米的房间里,有一整排一清的画,有的画被镶上了画框,有的直接是一块画布。

“我想伯朗君大概会想看看,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

“是吗……”伯朗踏进日式房间,环视房间里的画。

他也不记得最后一次看这些画是什么时候了。虽然一清去世后画一直被保管在家里,但祯子再婚时,就全送去了她的老家。祯子去世的时候,康治问过伯朗要怎么处理这些画,伯朗和顺子商量了以后,决定寄放在兼岩家。

他的手伸向最靠近自己的画框,这幅画画的是图案颇为复杂的蕾丝网纱,上面随意摆放着旧硬币、表还有钢笔。这是少数留存在记忆里的画之一。

“哇,好厉害。”枫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伯朗背后,“这些真的都是画吗?怎么看都像是照片。”

“虽然确实画得很好,但可惜的是,写实画能画到这种程度的画家大概有五万人。”伯朗叹了口气,放下画框,“看着这些画,我不认为他有学者综合征的倾向。”

他又把其他画看了一遍。虽然也有几幅他没有印象的画,但内容都很相似。

“阿姨,你们看到过爸爸最后画的那幅画吗?”

“最后?不知道……”顺子回头看丈夫。

“是什么样的画?”宪三问。

“那个……虽然很难描述,但和这里的画完全不同,是更抽象、像是几何图形的画。如果是那幅画的作者被说成是学者综合征,那么或许我还会相信。”

“一清先生画过那样的画?不,我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也没听姐姐说过。”

“听妈妈说,爸爸开始画那幅画时病情已经发展得很严重了。不过,那幅画没有完成。”

“是吗?那说不定是姐姐处理掉了吧。”

伯朗点着头,心里却起了疑惑。丈夫直到最后时刻都在努力的作品,就算没有完成,应该也会小心保管吧。

“那么,画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差不多该切换到日本酒了吧,难得枫小姐带来了好东西。”宪三说道,似乎想要调节气氛。

伯朗看向枫,她手里正拿着另一幅画。他望着她的侧脸问:“有喜欢的吗?”

她把手里的画转向他,上面画着一顶被压扁的棒球帽——巨人队的帽子。虽然伯朗对这顶帽子没有印象,但帽檐上却用万能笔写着一个小小的“hakuro”。

“对大哥来说,父亲始终只有一个是吗?”

伯朗思考了一会儿,点头。

“我有一个就够了,但妈妈大概需要新的丈夫。”

枫微微耸肩,默默地放下了画。

顺子把一早就准备好的菜肴摆到餐桌上,宪三拿出了珍藏的产于滩五乡的清酒,斟入江户切子的玻璃酒杯后送到嘴里,芳醇的香味顿时从喉咙扩散到鼻腔。虽然伯朗想着冷酒容易喝过头,必须得有分寸,但还是连着喝了三杯。

“话说回来,让媳妇先回国自己却抽不出身,明人君还真是忙啊!”顺子说,她的眼圈周围已经有点儿泛红。

“因为刚开始新业务,所以各种麻烦事很多。”枫抱歉地垂下眼。

“现在正是事业第一吧,人是会有这样的时期的。麻烦的是,往往就是在这种时候,父母会病倒,小孩会患病。不过,只有克服了这些,才能独当一面。告诉明人,不要太介意。”宪三已经有点儿口齿不清了,“但真是可惜,好久没见明人君了,真想和他喝一杯。”

“姨夫如今在从事什么工作?”

“那个啊,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大学自然是不去了,但数学这玩意儿,是可以一个人研究的学问,我一直没停止过研究。”

“哦?什么样的研究?”

“黎曼猜想……你们没听过吧。”

“黎曼?和上班没有关系吧?”

听到枫一本正经的回答,伯朗含在嘴里的酒差点儿喷出来。

宪三一边把酒杯送到嘴边,一边苦笑:“这可是数学界最大的猜想。我活着的时候自然不用说了,就算到了下辈子都不知道能否解决。不过正因为这样,才值得研究。”

“研究就是生活的全部吧。那么,您不出门吗?”

“是啊,我经常被这个人教训说运动不足,让我出门散个步之类的。”宪三说着望向顺子。

“您几乎都待在家里吗?”

“是的。”

“这个月七日明人好像给这里打过电话。”枫说,“但那个时候似乎没有人在。”

“七日?”宪三一脸困惑地扭过身子,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七日的什么时候?他打过电话来家里吗?”

“大概是下午,说是打了这里的固定电话。他说想在我来这里之前先打个招呼。”

宪三看向顺子:“七日吗……什么情况?”

“那天我出门了,朋友约我去看和服的展示会。”

“啊,是那一天吗?那么我没出门,一直都在家。真的是在七日打电话来的吗?”

“明人君是这么说的,之后我再跟他确认一下看看。因为有时差,说不定是他弄错了。”枫回答后,微微一笑。

“你跟他说让他随时再打来,我想听听他的声音。”

听了顺子的话,枫很有精神地回答了一句“是”。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伯朗感觉胸口有点儿闷。他端起玻璃酒杯,顺势用余光扫了一眼枫。她似乎察觉到了,那双褐色的眼眸也望向他。

伯朗避开她的视线,拿起了筷子。盘子里盛着切得薄薄的乌鱼子和萝卜。他用筷子夹起两块,送进嘴里。

晚上九点刚过的时候,伯朗他们从兼岩家离开。

“真开心啊,还要再来噢。”

顺子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外。

“承蒙款待。”伯朗感谢道。

“枫小姐也不要客气。还有矢神家的家庭会议,要加油噢,要落落大方地出席。”

“是,我会努力的。”枫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

他们坐上叫好的出租车,往车站方向去。

“真是好人呢。他们说的很多事都值得参考。大哥,谢谢您带我来。”车上,枫低下烫着螺旋小卷的头。

“你开心就好。”

“非常开心,菜也好吃。”

“是吧。”

“大哥在中途突然不说话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伯朗心想:这女人看起来迟钝,其实有着敏锐的观察力,果然不能小看她。

“没什么,就是喝多了有点儿累。”

这是假话。其实他有事想要问她,但有司机在,这个时候他只能沉默。

到了车站以后,他们坐上了驶往东京都中心的电车。车里人不多,但他们却没能并排而坐。伯朗双臂交叉假装睡觉,却不时偷瞄枫的动静。坐在对面长椅最边上的枫则和大多数乘客一样,不时地把玩着手机。

结果,两个人直到下了电车后才说上话。一走出检票口,伯朗就对枫说:“我有话要问你。那是怎么回事?你说明人给阿姨家打过电话?”

“那有什么问题吗?”枫歪着脑袋问。

“别装傻!这个月七日,那不是明人失踪的日子吗?他会在那天打电话给阿姨家吗?就算打了,为什么你会知道?”

枫翻着眼珠锐利地瞪向伯朗。察觉到她从不曾露出过的冷冽眼神,伯朗打了个寒战。

她无言地转向一边,伯朗双手抓住她的肩:“看着我。”

枫再次挑衅地看向他,然后用左手抓住伯朗的右手腕:“请放手。”她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丹田。那一瞬间,缠在她无名指上的蛇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红光。

伯朗把手从她肩上松开。

“为什么要说那种谎话?为什么要说明人打过电话?”

枫没有回答,她从容地直视着伯朗的眼睛,仿佛在试探他的忍耐度。

“虽然这谈不上是我的推理,不过我能说一下我的想象吗?”

枫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请”。

“那是在确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你想要确认姨夫还有阿姨在七日的行动,是吧?你是觉得他们和明人的失踪有关吗?”

枫挑了挑眉,撇嘴道:“你觉得没有关系的根据是什么?因为他们是好人?”

“你说这话是当真的吗?”

“当然,我丈夫可是失踪了。”她脸上浮起微笑,眼神却变得锐利,而且那眼中布满了血丝。

伯朗叹了口气:“矢神家的家庭会议上你也打算这么干?”

“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知道了。那么答应我一件事,虽然我不知道你要用什么手段,但你要在事前告诉我,绝不要乱来。听到了吗?”伯朗用手指着枫的脸。

“我知道了。”她轻轻点头。

伯朗放下手,环视周围:“我送你,叫辆出租车吧。”

“不,没事的,我一个人能回去。”枫举起手拦下一辆空车,“那么大哥,我等您联系。”她礼貌地低下头,道一声“晚安”后钻进了车内。

伯朗目送着出租车离开,后座上那满是螺旋小卷的脑袋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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