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要毒死仓持修,必须先完成下列条件。
首先,必须两人独处。不但不能让第三者看见我和他在一起,也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和他见过面。
其次,不能让仓持起疑心。这个计划要让他毫不猜疑地吃下我送的鲷鱼烧才能成功。
问题是他吃下去之后该怎么办呢?假设我成功地毒死仓持,可以放任他的尸体不管吗?但话说回来,要搬运他的尸体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犯罪之后就必须迅速逃离现场,不被任何人发现。当然,也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成为警方侦查线索的物证。至于鲷鱼烧要在哪儿买,也必须经过审慎的考虑。万一店员记得我的长相的话,一切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衡量以上的情况,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认为事情顺利地进行。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打算放弃。实行下毒杀人计划的决心,可说是我当时唯一的精神支柱。
考虑到最后,我想先调查仓持的日常生活作息。如果知道他每天的作息,说不定就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隔天放学后,我急忙赶到车站搭电车。不用说,目的地当然是从前住的城镇。
仓持家在商店街上经营豆腐店,对面有一家书店,距离豆腐店约二十公尺。我决定在那家书店一面站着看书,一面观察仓持家的情形。快到吃晚饭的时间,商店街上人来人往,我一直在书店门口看书[8]也不会显得形迹可疑。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国中、小学生站着看漫画杂志。
仓持的父母在家里应付客人。五点过后,店里排着许多提着菜篮的家庭主妇。我想起了仓持从前曾说:“一块豆腐才几十元,这种买卖要做到哪一年啊。”
六点过后,仓持从店里出来。他跨上放在店门口的旧脚踏车,不知道要去哪。他骑车经过我所在的书店前面,好像并没有发现我。我很想知道他要去哪呢?我想跟踪他,但对方骑脚踏车,要追上他是不可能的。
隔天我照样去监视他。那天下着雨,当我撑伞到那家书店前世,只见老板为了避免书淋湿,将店门口的书全收进了店里。要是进了店里,就不能监视仓持家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好转移阵地至稍远的一家旧模型店。小学时,我曾在那家模型店买过雷鸟神机队的模型。
那天大概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和两三只小猫,豆腐似乎也卖得不好。等着等着,仓持又出来了。他比昨天还早出门,不过没有骑车,撑着雨伞走起路来。我眼看机不可失,随即离开模型店展开跟踪,有种在当刑警或侦探的感觉。仓持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独自走在雨中。他可能在赶时间,感觉脚步稍快。
过不久,我们来到了河畔的住宅区。这个地方我有印象。从前仓持曾带我到这里赌五子棋。他在那间只能称之为木板房的屋子前停下脚步,撑着伞左右张望四周的情况。我马上用伞遮住脸,躲在一旁的角落。
我收起雨伞,从建筑物的内侧探出头来,看到仓持蹲在那间屋子前面。那里摆了好几个盆栽,他好像在搬动其中一个。他站起身来,摸了摸破旧大门的把手一带。我知道他在开锁。门一打开,他便迅速进屋。
我在那里待了十分钟以上,但仓持却没有出来的迹象。我不清楚他在里面做什么。
这是一个大收获。我确信,他昨天一定也是来这里。而且他自己开锁即意味着屋里没有其他人在。
隔天是晴天。我放学后先回家里一趟,换过衣服再出门。我搭上电车,在同一个车站下车,不过我没有前往商店街,而是直接往那间在河旁边的屋子走去。抵达的时间刚好是六点左右。
我躲在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后面,不久仓持便骑着脚踏车出现了。他和前一天一样,先察看四周,从盆栽下面取出钥匙,然后开门进入屋子。我确定他进屋之后,就离开了那里。当时,我已在脑中慢慢勾勒杀人计划了。
要在哪里买鲷鱼烧是一个大问题。我四处观察了好几家店,选择了客人最多的一家。我在那里买了两个鲷鱼烧,走进附近的公园,坐在板凳上,确定没人之后拿出一个鲷鱼烧。
首先,我小心不留下指印地将鱼头部分的皮稍微弄破,露出里头的馅来。接着,我伸手进口袋里,拿出一包有昇贡的小纸包。我摊开纸包,谨慎地将它洒在馅上。就我所知,仓持在吃鲷鱼烧的时候,会从鱼头吃起。如果他的习惯没变的话,第一口应该就会把我掺进去的昇贡全吃下肚。然后,我从口袋里取出另一样秘密武器——前一天晚上我用太白粉做成的淀粉糊。我先前在想,该如何将鲷鱼烧一度弄破的皮修复原状呢?结果想到了这个好方法。没想到小学上的实验课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为了避免和空气接触,我将淀粉糊装在塑胶袋里。我用手指沾起淀粉糊,再将鲷鱼烧的皮粘起来。成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完美。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应该不会发现这个鲷鱼烧曾经有人动过什么手脚。
最后,我用指尖捏掉另一个鲷鱼烧的尾巴,然后将两个鲷鱼烧一同放回袋子里。不用说,捏掉尾巴自然是为了做记号。一切大功告成之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前往车站。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并不想杀仓持,而是沉醉在想要下毒杀人的计划之中。正因为自己乐在其中,所以才能准备周全,一直不死心地监视仓持。
我在六点前抵达那间屋子。我知道仓持会从哪个方向来,所以决定埋伏在稍远的地方。
约莫过了十分钟,仓持来了。他将脚踏车放在屋子前面,从盆栽底下拿出钥匙。一如往常的动作程序。等他进到屋子之后,我便展开行动。
四周无人,这很重要。要是被人瞧见我进入屋子,计划就必须终止。
我站在门前,做了两次深呼吸之后敲门。那间屋子没有对讲机或门铃这种方便的东西,为了控制敲门的声音大小花了我不少精神。要是太小声,怕屋子里的仓持会听不到;要是太大声,又怕被附近的人听见。在仓持应门之前,我整颗心都悬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屋里好像有反应了。仓持应道:“来了。”大门缓缓开启。
他见到来的人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睛眨了好几下后才开口说:“咦?怎么会是你?”
“嗨,”我试着发出开朗的声音。“好久不见。”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还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我来到这附近的时候,看到了你。本来想叫你的,结果你就进了这间屋子。”
“是哦。”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说辞,一副“天底下居然有那么巧的事啊”的表情。“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我去朋友家,回家的路上到处闲晃。”
“这样啊。”
“倒是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啊?我在打工。”他贼贼一笑,总算露出他应有的表情。
“打工?”
“进来再说。”
屋子里和以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改变。不同的是,之前用来下五子棋的桌椅不见了。至于贴在墙上的那张写着游戏规则的纸仍旧在那儿。
屋子里只有一间狭窄的和室和厨房。榻榻米变成了焦褐色,到处都起了毛絮,而厨房则是漆黑脏污。和室里放了一张矮餐桌,上面放着许多由瓦楞纸裁成的细长纸条。矮餐桌旁有一个瓦楞纸箱,里面装着用瓦楞纸做成的套子,约指尖大小。
“你在做什么?”
“就说了我在打工嘛。”他在矮餐桌前盘腿坐下。
“给你看样好东西吧。”
“嗯。”
仓持从口袋拿出一块紫色的薄布。他用双手拿着那块布,像个魔术师似地,让我看看布的两面。
“好,我没动手脚,这块布也没有机关。”说完后,他左手握拳,将布一点一点地塞进左手中。完全塞进手里之后,他在我面前摊开左后,那块布竟然不见了。
“咦?”
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我马上发现了仓持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皮肤色的套子。
“什么嘛,那是骗三岁小孩的把戏。”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刚才还不是被我骗了。”
仓持拿下大拇指上的套子,放在矮餐桌上。套子里装着刚才的那块布。
我将它拿在手上,很没质感。
“你在做这种东西啊?”
“将瓦楞纸裁成这般大小,以浆糊黏合,等干了之后再放入箱子。这样一个赚五元,真不是人干的。”他虽然耸肩表示无奈,但手还是拿起了剪刀,剪起了瓦楞纸,仿佛分秒必争。
“你每天都做吗?”
“是啊。我今天打算做一百个。但也不过五百元。”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呢?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住在隔壁的婆婆死了。这份工作本来是那位婆婆在做的家庭代工。岸伯伯接下这份工作之后,却都没有在做,只好由我接手。”
“岸伯伯?”
“你知道吧?你不是跟他下过五子棋吗?”
“噢,就是那个人啊……”
我的眼底浮现肮脏的日式短外套和工作裤。那个人好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卖艺的要是没了道具就嚷个不停,岸伯伯是因为邻居的交情才帮忙做的,但他原本就不喜欢干细活儿,所以我就把它当做打工在做了。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做?你做多少我会把钱分你唷。”
“不,你做就好。”
“这样啊。”
仓持在说话的同时,手也没闲下来。眼看着瓦楞纸做的套子一个个增加,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大概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吧。
“你跟岸伯伯挺熟的哦?”我试探性地问。
“嗯,算是吧。他教了我很多有趣的事。从他身上可以学到比学校老师教的还要受用的东西。”他抬起头来,又一个奸笑。
“那个人的五子棋很强哦?”
“是啊。不过他已经不行了。他的本领已经被人看尽了。有一次来了一个像是学生的客人,连赢了他三局。那个客人好像之前从没见过。事隔一天,又来了别的客人,也是连赢他三局,然后走人。这下岸伯伯才知道大事不妙,他被其他玩赌博游戏的人盯上了。对方彻底分析过岸伯伯的棋路,岸伯伯不管下几局都不会有胜算。他担心日后对方会上门要求赌大的,所以就收手不干了。”
“有那样的人啊?”
“好像有。赌象棋、赌撞球、赌麻将,听说赌什么的人都有。”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因而只能点头。
“当初,”我说,“你就是认为我赢不了,才带我来的对吗?”
我原以为仓持会有些动摇,岂止他那裁瓦楞纸的手连晃都没晃一下。他灵巧地上完浆糊后,泰然地应了句:“对啊。”
“那个时候都没客人,岸伯伯很头疼,所以我就带了几个人过来。”
“也就是说,你跟岸伯伯是一伙的啰?故意一会儿赢、一会儿输,让客人抱持希望。”
“你对这件事情怀恨在心吗?”仓持停下手边的工作,抬头看我。
“老实说,我有一点生气。”
“不过,比赛是真的唷。你要是真有实力的话,就能像那些玩赌博游戏的人一样,连赢三局带着奖金回家了。”
被他这么一抢白,我无话可说。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在五子棋上可是花了不少钱唷。”
“好像吧。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着迷,所以那时候有点担心。这句话可不是说来骗你的唷。”
“好,又做好一个了。”他说。他又做完了一个套子。
“岸伯伯去哪了?”
“大概在哪个道路施工的路段帮忙吧。工作完之后,他会去路边摊喝酒,晚上大部分都不在家。”
“你有跟父母说你来这里吗?”
“没说啊。我跟他们说我在朋友家玩。反正我家的小孩都是放牛吃草。”
也就是说,就算他死在这里,在岸伯伯回来之前,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我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粗心到处乱摸,以免留下指纹。
我将纸袋放在矮餐桌上,说道:“你要不要吃这个?”
“那是什么?”
“鲷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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