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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工作结束后,隔天一上班,公司要我和仓持到会议室去。会议室里有好几组和我们一样的两人小组。我问仓持即将举行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别具深意的笑容,低声说:“课程呀。”
“课程?”
“让新近人员学习推销的诀窍。不用紧张,我刚进来的时候也上过这种课程,你马上就会习惯了。”
我心想:“如果是为新近人员开设的课程,为什么仓持也在这里呢?”此时,之前负责面试我的山下走了进来。“全员到齐了吧?那么,我们开始我说话技巧的课程。请各组成员面对面坐好。”
我和仓持依照他的指示,将椅子搬动成面对面的形式。
“接下来,各位新同事请将资深前辈当成客人推销。前辈记得修正新同事不妥的部分,请认真练习,开玩笑或讲废话的人将会被扣薪。那么,开始。”
山下一下完指示,就有几个人开始对话。他们好像已经接受过几次这种课程了。像我这种第一次参加的人,完全抓不到要领,只感到手足无措。
“怎么了?快点说句话呀。”仓持小声地催促我。“不然的话,可是会挨骂的唷!”
“该说什么好?”
“我是客人耶!先从打招呼开始吧。”
就在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讨论时,山下对我和仓持发出怒吼。“你们两个,还在拖拖拉拉什么?!快点开始练习!”
“快点!”仓持招手催促我。
我干咳一声,然后开口说道:“您好。”
“你是谁?要是推销商品的话,恕我拒绝。”仓持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说。
“我是东西商事的员工。我在想,不知道您对买卖黄金有没有兴趣……?”
当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仓持摇摇头。“没有人听到这句话,会回答他有兴趣的。再说,你一开始就没必要报上你是东西商事的员工。首先要这么回答:‘我不是来推销商品的,只是想要请教您一下年金的事情。’你说说看!”
我像鹦鹉学语地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
“年金怎么了吗?”仓持又演起了客人的角色。
看到我支支吾吾的样子,他稍稍趋身向前对我说:“接下来的台词有点长唷!您知道之前的预算委员会修订法律,年金从明年度起可能会缩水吗?……记住了没?”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仓持又说了一次。但我还是记不得,他反复说了几次之后,我才终于能够朗朗上口地说出同样的话。
“ok!继续。对方一定会说不知道,而你要这么回答: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时,年金给付额最高会减少一半。不知道您方便让我看看一些存款资料吗?如果有存折的话,自是再好也不过了。好,你说说看!”
“那是真的吗?”我一般注意山下,一面发问。
“什么东西是真的?”
“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的时候,年金会减半?”
“我不知道。”大概是害怕挨山下的骂,仓持的嘴巴几乎没有张开。“那不重要。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
我心里在想:“那样真的好吗?”但还是照仓持说的做。接着,课程依然继续。
“我很清楚你要说什么,可是我得跟儿子商量看看才行。”仓持说。
“我知道我这说法有点危言耸听,不过孩子都会觊觎父母的财产。有很多案例是父母靠买卖黄金增加了存款,结果孩子开始巴望父母的财产,最后落得亲子不睦的下场。我想,一开始最好对孩子保密。”我回应道。
“可是,这又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看我还是和其他人讨论一下之后再……”
“跟其他人讨论更危险唷!这的确是一笔大数目,不过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买了什么东西,只是换个地方存钱就好了。如果您只是将钱从邮局改存到合作金库,应该不会找人讨论吧?要是您那么做,等于是让人知道您手上有大笔金钱,反而更危险唷!”
“可是,我很少会换地方存钱。”
“那是因为利率差不了多少,对吧?可是银行和我们公司的利率可是差了三倍之多唷。银行的年利率顶多百分之五,我们公司却高达百分之十五。再说,要是您将钱存到我们公司的话,市公所就不会知道您有很多财产了。还是您认为年金从明年开始缩减一半也无所谓?”
事后回想,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但是反复几次练习下来,这些内容竟然能够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不光如此,在不断试图说服对方的情况下竟然慢慢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当然,让我们陷入这种错觉也是这堂课的目的。这堂早上的课程持续进行了三天。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时年金就会减少一半。这事一种巧妙利用老人心理的话术。毕竟,老人疏于接触这方面的讯息,而且听到年金相关资讯又很难不在意。而一开始不提东西商事的名号,是为了借由年金的话题让老人错以为我们是市公所或其它相关人员。
然而,这间公司最可疑的一点,莫过于和对方签下购买黄金的契约之后,却不将实物交给对方。相反地,只交给对方一纸保障支付利息的证明文件。正因为如此,才会需要“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买了什么东西,只是换个地方存钱”这种话术。
我虽然感到可疑,却没有完全掌握它背后的恶质之处。我天真地以为,从事这种生意的做法多少有点强硬,但只要老人们能够拿到比银行利率还要高的利息,终究对他们有利的。
进公司一个星期左右,我和仓持被叫到山下的面前。他抬起下巴,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们。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星期你们一件契约也没签到。只有你们两个挂零。”
“对不起,我们已经进展到临门一脚的阶段了。”仓持辩解地说。
山下不耐烦地摇摇头。“那种话我不想听。你们听好了,在奥林匹克的比赛上,光是骁勇善战没有人会开心吧?没有赢得胜利,就没有掌声。你们输了,还不觉得可耻吗?”
“对不起。”仓持低下头。一旁的我也学他低下头。
“仓持,”山下说完后看着我。“果然是他拖累了你吗?自从和他一组之后,你的情况就很糟。”
“不,没有那回事。我认为田岛很努力。”仓持马上予以否定。“我想是我自己不够成熟。”
一想到仓持在袒护我,我觉得受辱而全身发热。我想要反驳些什么,却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事实说不定真的是我拖累了他。
山下靠在椅背上,轮流看着我们的脸。“没办法。暂时先做拜访兜售好了。这么一来,他应该会慢慢习惯推销吧。”
“我知道了。”
“拜访兜售?”
“你教他。”山下说。“我想三角签应该很适合。”
“三角签吗?好啊。我试试看。”
我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和仓持一起离开山下面前。
“三角签是什么?”我边走边问。
“别问那么多,你看了就知道。”
我们走到公用的办公桌。推销员没有个人专属的办公桌。
仓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彩色纸、口红胶、印泥和某种印章。我拿起印章在纸上盖盖看,盖出了“中奖”的文字。
“这是什么?”
“抽签的材料啊。要这么做。”
仓持在彩色纸背面盖上“中奖”的章之后,有字的部分朝内,对折成一个三角形。接着再用口红胶牢牢地黏住边缘的部分。
“一个完成。”说完,他微微一笑。
“三角签啊?”
“这个要做一百个左右。我负责盖章折纸,你负责黏浆糊。”
我完全不知道做这个有何用意,但看来只好先做再说。这个动作很简单,只要将仓持递过来的纸黏上浆糊,无需任何思考,只要默默地动手就行。我觉得这并不是推销员该做的工作,但决定先将这样的疑问赶出脑海。
当我做好三十个左右的签时,新的疑问又浮现脑中。
“我说,‘中奖’的签会不会太多了?”
仓持听到我这个出人意表的问题,先是张嘴哑然,然后表情渐渐转为笑容。“安啦。”
“为什么?你打算让中奖几率是百分之几?”
“一百。”
“咦?”
“百分之百。全部的签都是中奖的签。这是理所当然的啊。不中奖的签,做了也没用。”
“可是这么一来,为什么要抽签?”
“你别管那么多,乖乖地找我的话做就好了。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仓持继续作案。
我看着默默动手的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曾经看过和眼前相同的情景,但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看过。
做完一堆“中奖”的三角签之后,仓持拿来一个装文件用的大型信封,将签放进去。
“好,那么我们走吧。”
“去哪?”
“推销啊。那还用说。走,出发了!”
东西商事的总公司在那栋建筑物的五楼。一进电梯,仓持马上按下b1的按钮。在那之前,我不曾去过地下室。
“地下室有什么?”
“停车场。”仓持让我看他手上的车钥匙。“今天要开车代步。开车兜风壮阔。不过,两个男人气氛热不起来就是了。”
“由你开车吗?”
“别担心!我的驾照可不是考来好看的。你别看我这样,我开车很谨慎。”他说,他一满十八岁就考到了驾照。
那是一台白色的轻型轿车。上车前仓持交给我一张文件;上头并列着三十人左右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及年龄等个人资料。有的人的资料中,还记载了存款金额、家庭成员、兴趣等。名单上的人有两个共通点。一是住在池袋附近;二是所有人都是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
“首先我们去上面数来第二个名叫宫内的人她家。我记得地址应该是在江古田。”仓持边开车边说。
宫内公惠的栏位中,资料记载如下:“丈夫去年因癌症去世,目前独居。原本预定和长男夫妇同住,但因长男外派海外工作,回国日期未定,因而作罢。存款金额约八百万元,仰赖年金度日。”
“这些资料是怎么搜集到的?”我问。
“基本上就是不断地打电话。如果是老人接的电话,就适当应对,然后深入交谈。据负责打电话的人说,许多老人话都很多,要让话题延续并不用耗费太多力气。他们在聊天过程中,会不经意地询问老人的家人或存款的事,而大部分的老人都会毫不起疑地说出来。”
“如果接电话的是年轻人呢?”
“这种时候就二话不说,直接鸣金收兵。我忘了告诉你,他们都是在白天打电话。白天有年轻人接电话的人家,就不是我们公司的客人。”
“总而言之,”我瞥了一眼名单之后说。“就是看准了老人独自在家这一点吗?这份文件就是为了这一点所搜集的资讯。”
仓持直视前方开车,没有回答。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因为老人好骗吗?”
“骗?谁骗谁?”仓持依旧看着前方说。“卖黄金是骗人的行为吗?”
“那对象为什么尽是老人?”
仓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车靠左停下。他松开安全带,对着我说:“我说田岛,你忘记面试时的内容了吗?我们要思考的只有如何卖黄金这件事。会以老人为对象,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卖得出去。如果有容易推销的客人,跟不容易推销的客人两种,当然是挑容易推销的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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