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噩梦的终焉(1/2)
1
当意识从令人难受的黑暗底层漂浮上来时,等待他的果然还是黑暗。
一片漆黑。
睁开眼睛,不管怎么用力眨,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举起右手在眼前晃了晃,别说轮廓了,就连自己的手在那儿都看不到。
他仰面躺着,背后感受到的是又冷又硬的地板。
(这是……哪儿啊?)
在被乳白色雾霭笼罩的心底,江南孝明问着自己。
(我在干什么?)
脖子后面——后脑下方,钝痛传来。他想用力坐起身来,但一施力,那疼痛就如同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正在后脑筑巢一般动了起来。从脖子到肩膀、耳朵,乃至穿过头骨来到脑部,全都一跳一跳地疼。
江南低声呻吟了一声,放弃了。
他过了一阵才想起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感觉记忆好像一条没有形状的阿米巴虫,在脑中合着疼痛的节奏,有规律地收缩,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凝固成型。
(对了……)
为了寻找从房间里消失的小梢,瓜生一个人前往“钟摆间”,而江南自己则是等小早川平静下来之后才追了过去。接着——
他在那里发现了瓜生的尸体。
瓜生的头顶已被敲碎,倒在起居室的书桌前,右手紧紧捏着八音盒里的照片。江南觉得他拿起那张照片,是想在临死前留下什么信息——
“对啦。”
他低喃一声。颈后的钝痛再次扩散到周边。
凶手是突然从他背后发起攻击的。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凶手的样子,意识就在遇袭的下一瞬间被黑暗吞噬了……
那么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原来的那间屋子吧。
难道凶手只想把我打晕,而并不想要我的命?他就这么关了灯,跑了?
江南转了转眼珠,瞅瞅左右,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强忍着疼痛,慢慢支起了身子。
通过手上的触感,他判断出地板上没有铺地毯,而刚才那间起居室里是铺着地毯的,由此可见,这里至少应该和刚才不是同一个地方,不过——
意识到底丧失了多长时间呢?他觉得好像只有几分钟,但又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江南摸了摸口袋,但那块怀表已经不在了。是自己被打倒时,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他再次看了看四周,想着就算有夜光钟的指针发出的光也好,但连这也没有。总之,这个房间里完全没有任何光源,他被真正的黑暗包围了。
他开始手脚并用地在地板上爬行、摸索起来。
不一会儿,他摸到了墙壁。墙上没有贴壁纸,而是滑溜溜的,上面还有一些交错的浅沟,看来是贴着瓷砖的墙。
他双手扶着墙站了起来,不一会儿摸到了一个像是电灯开关的突起。但是,按了几下也没反应——是停电了,还是电灯坏掉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像爱伦·坡写的那本有名的恐怖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在黑暗中贴着墙走了起来,最后他终于弄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钟摆间”的盥洗室,位于起居室里侧那扇门后。
他摸到一个大洗手池,前边倒着一座摔坏的座钟。他光着脚前进,几次踩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疼得叫出了声。
这屋子共有两扇门,一扇通向浴室和厕所,所以可以打开,但灯还是无法点亮。
另一扇门通向起居室,但这扇能走出去的门却紧闭着。并不是因为门上了锁(一般盥洗室是不会设计成从外边上锁的),而是有人用什么重物从外面堵住了门。他用身体撞了几次,门却纹丝不动。
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但毫无办法逃脱,恐怕只能在这里干等着有人前来搭救自己了。
江南茫然不知所措,把后背靠在墙上。
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喉咙干得要命。他摸索着来到洗手池前,拧开龙头,水虽然流了出来,但水里全是铁锈,无法饮用。
脖子后面还是很疼,他把头伸到水龙头下用水冲了冲头,疼痛似乎有所减轻。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
他坐到地板上,背依旧靠着墙。扩散至全身的无力感慢慢变成了麻痹,头脑中再次出现乳白色的雾霭。
从房间里消失了的小梢怎么样了?留在大厅里的小早川没事吧?瓜生右手捏着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江南已经无法仔细思考这些问题了。不一会儿,他的意识又再次滑落深渊,重新陷入刚才的黑暗之中。
在这之后,他觉得自己有过几次短暂的清醒,但每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总是深深的黑暗。在沉睡中,他仿佛做了许多梦,梦超越了现实中的时间与空间,夹杂着各种影像、声音、臭气和触觉,反复折磨着江南那颗疲惫的心。
“喂,江南君,振作些!”
当听到这亲切的声音时,江南觉得自己依然还在梦中未曾醒来。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的脸很容易,但实际上这人现在不可能在自己身边——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江南君,喂,江南君!”
(怎么回事?)
有人在拼命摇晃自己的肩膀。耳边传来了他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这么……迫切的声音,这么……)
江南慢慢睁开了眼睛,心想这个梦大概就要到此为止了吧。
“啊,呀,醒过来了!”
感觉到了光亮。眼前正是他那张焦急地注视着自己的脸。
“啊……”
(这不是梦。)
“岛田……先生?”
(得救了……)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就好。伤到哪儿了没有?”
“岛田……鹿谷先生……”
江南顾不上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只是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2
面对江南所提出的“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的问题,鹿谷回答道“详细情况过会儿再说”,然后拉着江南的手扶他起身。
“没问题吧?能走吗?”
“能。”
脖子上的疼痛已经消失,感觉头脑似乎也清晰了许多,但因为口干舌燥,再加上饿得胃疼,导致浑身无力,而且被玻璃碎片扎破的脚底也很难受。
江南看了看四周。
果然,自己是被关在了“钟摆间”的盥洗室里。刚才被从外面堵住而无法推开的门,现在已经打开,起居室里的灯光照了进来。
江南想知道这屋子的灯为什么不亮,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灯罩已经破损,里面的灯泡碎了。洗手池上的电灯也被弄坏了,怪不得不管怎么按开关,灯也不亮呢。浴室和厕所里的灯肯定也是这样吧。
他穿好拖鞋,由鹿谷扶着来到起居室,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伊波纱世子,另一个是没见过面的矮个子小老头。两个人都面色苍白、满脸是汗,看着这边。
“我先抓紧解释一下情况吧。”鹿谷说道,“因为有点儿事要办,我前天就到这里来了。今天下午,田所先生——”他指了指那小个子男人,接着说,“看到大门口地上有血迹,跑来告诉了我和伊波女士。我们过去一看,血迹从‘旧馆’入口开始一直连续不断。我们知道肯定出事了,就赶紧打开铁门冲进来了。”
“看见尸体了吗?”江南问。
鹿谷“嗯”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中间大厅里有具盖着毛毯的男尸,伊波女士说他叫渡边,是个学生。我们先发现的是他,然后就让田所先生立刻去报警了。”
“其他的尸体呢?”
“寝室床上有一具女尸。据说是樫小姐,她也是w大学的学生。我们发现的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江南瞠目结舌,“河原崎君和内海先生的尸体呢?在资料室里吧。”
听到这话,鹿谷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河原崎……河原崎润一吗?是那群学生中的一个吧。内海是谁?”
“是稀谭社的摄影师,内海笃志先生。”
“唔。”鹿谷使劲地揉了揉他那渗出了汗珠的鹰钩鼻子,“大厅里扔着一个笔记本,上面总结、整理了你们进来后发生的每件事情,像个时间表,那是你写的吧。”
“是。”
“我大致扫了一眼,大体上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资料室也全去看过了。但是,虽然本子上写着河原崎和内海的尸体在3号和9号房间,可实际上却不在。不过那里还是留下了类似杀人现场的痕迹。”
江南沉默了一会儿。
“那鹿谷先生,小早川先生呢?他在什么地方?”
“是说《chaos》杂志的副主编吧?哪儿都没有看到他。”
“不会吧……”
“我们三个人把整座房子都检查了一遍。到处一片狼藉,钟表全被砸毁,大厅那边的天窗也都砸碎了,像是有人想从那里逃出去。不过,只发现了刚才说到的两具尸体。最后来到这个房间,才发现了你。”鹿谷说着,扬起下巴指了指江南被关起来的盥洗室,“那扇门刚被钢琴和装饰柜堵得严严实实的,我觉得奇怪,搬开一看,原来你在这里。”
“但是,那样的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的疑问一齐涌上心头,烟花般的炸向四面八方。
鹿谷的视线片刻不离地盯着江南,让他有些不舒服。江南像是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似的,扭头看向室内。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倒在桌前的瓜生的尸体,消失了。
“尸体……”
“嗯?你说什么?”
“瓜生君的尸体,不见了。”
“瓜生……瓜生民佐男吗?他也被杀了?”
“就在那儿——”
江南指着地上,突然朝着书桌那边走了过去。
他一直放在兜里的倒三角形怀表,掉到了面前的地板上。表蒙子上的玻璃已碎,指针脱落,表已经彻底坏了。
“我赶过来时,他就倒在那里,头被砸破,仰面朝上,已经停止了呼吸……右手还捏着张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
“装在音乐盒里的照片——啊,就是那张!”
一张折弯了的照片,掉在翻倒的椅子下面,位置很是隐蔽。鹿谷立即走了过去,为了不让自己的指纹沾到照片上,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隔着手帕拾起了照片。
“这是永远和由季弥吧?”
“这是小姐十四岁生日那天,老爷拍的照片。”纱世子探头看了看鹿谷手中的照片说道,“的确是一直放在音乐盒里的。”
“出了什么事,江南君?”鹿谷把照片轻轻放到桌上后,迅速转过身来,向着江南发问,“你的笔记只写到昨天下午你们发现河原崎润一的尸体为止,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警察还没来吗?”
“这个啊,通知倒是通知了,但因道路被台风损毁,现在正在修复,所以看样子不能马上过来了。真是的,偏挑这个时候……”
江南按照鹿谷的要求,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虽然他很努力地想要尽可能言简意赅地讲重点,但实际上,他对此很没把握,因为他的头脑依然处于混乱当中。
“你大概是几点在这里发现瓜生君的尸体的呢?”
听他讲完大致情况之后,鹿谷立刻问道。
江南想了一下,说:
“我记得我把小早川先生留在大厅,离开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钟,所以应该是一点五分左右。”
“你遇袭是在什么时候?”
“稍微过了一阵儿。我正拿着瓜生手中的照片端详时,被人从身后袭击了。”
“噢——那正好是我们在钟塔书房里的时候。”
鹿谷说着,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纱世子。她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深深地点了点头。
“然后,凶手就把失去知觉的你关进了盥洗室,对吧?”鹿谷快速地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用严厉的声音沉吟道,“问题在于这之后啊。”
“那边那个房间已经看过了吗?”
江南发现通往寝室的门还关着,就问了鹿谷一句。鹿谷“嗯”了一声,歪头看了看那边,说:
“没,还没去,那是什么房间?”
“是寝室。”站在一旁的纱世子答道,“十年前,小姐自杀的房间。”
“噢?!那可……”
鹿谷一路小跑着向那扇门走去。江南、纱世子紧随其后。一直站在墙角一言不发的田所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过去。
寝室内的样子与刚才相比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消失的人们不在这里,乱丢在地板上的钟表以及放在床那边的轮椅的位置也跟江南刚才看到的一样,没有变化。
“这个是法国枕式钟吧?”鹿谷走近一座被砸坏的钟,弯下细长的身子,却又徐徐地转过头看向纱世子那边,问道,“这也是一百零八座钟中的一个吗?”
纱世子点点头。
“这个凶手究竟跟钟表有什么仇呢?”鹿谷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座钟的底座上沾有类似血迹的痕迹,附近的地毯上也有,”江南指着那边说,“是在进来后的第二天下午,为寻找光明寺女士而来到这里时发现的。”
“就是写在了本子上的那件事吧——嗯,的确像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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