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醒觉 11 偷马贼 · 2(2/2)
“或许没有。但你刚才说的另一个世界这种话,跟他的语气很像。阿尔法人最爱念叨这些‘两个不同世界’的事。”
“这是事实。你看看他们,有谁是畸形的吗?有人有烙印吗?这些孩子都有孪生兄弟姐妹,被他们的父母送走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阿尔法家人也没让你在他们的世界里待多长时间。”
我转过头。“世界只有一个。”
吉普指着村子的方向说:“你想走过去介绍自己,然后跟他们解释世界只有一个,那就请吧。”
夜晚降临后,男人和女人陆续从谷仓里出来,往家走去。一个妇女带着个小男孩在井旁的绳子上晾衣服和床单。过了一会儿,两匹棕马拉着一辆装满木头的车,从东边的马路缓行而来。吉普用手肘碰了碰我。一个男人坐在马车前面,来到村子附近后,他跳下来牵马,一个女孩走过来打招呼,然后两个人齐心协力解开马车。我仔细看着这一切,他们如此冷静地指挥马匹,让我大为惊讶。女孩一个人牵着两匹马去往马厩,男人还在个头比较大的那匹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不一会儿,女孩出来了,走进离马厩最近的房子里。孩子们也都已散去,人们都回到了屋子里,整个村庄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在一旁窥探村民们的生活,而他们毫不知情,这让我感到一丝愧疚。有一两家的烟囱里开始冒出烟来。
吉普有点不耐烦,但我让他耐心等着,一直到黑暗完全降临,窗户里的灯光也依次熄灭。自从逃亡以来,天气一直很好,我们对此心存感激,但当我们最终从树林后面出来时,我希望能有一场雨或者下场雾来隐蔽踪迹。
在经过水井时,我们不得不弯下腰,从挂满床单和衣服的晾衣绳下穿过。我感觉到有人扯我的衬衫,回头一看,吉普正指着绳子上挂的衣服。
“你要偷衣服?”我轻声问。
“反正都要偷他们的马,我觉得再拿一条裤子没有什么差别。”整个村子都在沉睡,他的低语听起来很大声。
我苦笑。“那是因为我们需要马。”
“过去两周里,一直穿着套头衫当短裙的人可不是你。无论我们去哪儿,我这样子都太显眼了。”
“好吧,但要快点。”我扬头朝着马厩,“你到里面跟我会合。”
在马厩里,我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里的黑暗,当我能看到东西时,再次被这些马的体型惊呆,它们在黯淡的光线下都是黑糊糊的一团。这些马站在两个隔间里喷着鼻息,四肢不时轮替,发出的声音对我来说都很陌生。缰绳挂在墙边,马鞍放在门旁低矮的横梁上,但皮带和搭扣的用法对我来说过于高深了,因此我抓了门旁钉子上缠绕的两条长绳代替。我先朝着较小的那匹马走去,它在我走到横栏前面时往后退了两步,后蹄踢着身后的墙,发出咚咚的声音,我对此犹豫不决。接着它又往前走了几步,低头伸过隔间的矮门,磨蹭我的身躯,把我挤到左边。忽然它咬了我屁股一下,我蹒跚着后退几步,苦苦忍住没叫出声来。当我伸手去摸被咬的地方,这才发觉口袋里鼓鼓囊囊都是苹果。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走上前去时,张开的手掌上放着一只皱巴巴的苹果。这匹马连牙齿都没露,就把苹果一口吞进嘴里。它的嘴唇蹭到我的手掌,感觉出乎意料的柔软。我在它嚼苹果的时候,把绳子慢慢绕到它脖颈上,打了个环,然后像马车上的男人一样,在它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希望能向它传递我的威信,虽然我根本找不到这种感觉。
第二匹马要容易得多。当我从口袋里掏出第二个苹果时,它求之若渴,一边大声咀嚼,一边顺从地把脖子交给我摆弄。
我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搞明白怎么打开隔间的门,在攥住两条绳子的同时,还要让门开着。我以为马会往前冲,但它们看起来没那么热切,在我连拖带拽,还有另一个苹果在它们眼前不停晃悠的情况下,才肯跟我走。大点的那匹马叹了口气,让我想起在早上弄醒吉普时他一贯的叹息声。
我领着两匹马走出隔间,想起吉普和我逃跑时,马蹄踏在山洞岩石上的哒哒声,因此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下会弄出不小的动静。但这里的地面很柔软,到处铺着厚厚的干草,马蹄踏在上面声音很小。
我领着马走到外面,在黑暗中有个人影等在那里,刚开始吓了我一大跳,后来我才认出是吉普,穿着我没见过的衣服。他看着那两匹顺从地跟在我身后的马,问道:“这也是先知的本事之一吗?你能跟它们交流?”
“别傻了,”我哼了一声,把较大那匹马的绳子递给他,“我给它们吃了俩苹果。”
“我们没有马鞍和其他装备吗?”
我扬起眉毛。“人不可能事事如意。快走吧。”
“我还搞了一双鞋,”他说着抬起一条腿,向我炫耀他那沾满泥巴的靴子,“在那间大房子门外找到的。虽然不怎么合脚,但我不想再去敲门,问他们有没有大码的鞋子了。”
我们走到马厩和水井之间的小块草地上。旁边有一道矮墙,我把马拉到墙边,然后爬到墙上去。
“你曾经说过,知道哪边是前面,对吧?”吉普瞅着我说道。他的马正忙着啃地上的草,快活得很。
“闭嘴!”我边说边翻身上马,双手环绕着它温暖的脖子,姿势笨拙地摇晃几下,把腿也搭到了它背上。它很不高兴地低嘶一声,另一匹马扬起头来,也咻咻叫了一声。吉普试图将它往墙边拉,但它将绳子从吉普手中挣脱,踱到三步之外,接着埋头吃草。
从马上看下去,吉普似乎离我很远。我看着他再次缓缓接近他的马,捡起绳子,更加轻柔地往墙边拉。那匹马咕噜两声,一只蹄子在地上轻轻踏着,但就是不往墙边移动半步。吉普想跳上去,但不借助矮墙的高度,他只能抓到马背,然后重重摔下来。那匹马开始往后退,撞到我骑的那匹马身上,结果我的马开始乱踢乱蹦,并且大声嘶鸣起来。很快,我们身后的房子里有呼喊声传来,灯也亮了。一个男人从前门跑出来,手里拎着一盏油灯,灯光在黑暗中不停摇晃。他身后跟着另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支火把。
我还在想怎么让马跑起来,火把至少帮了这个忙,我骑的马受到惊吓,斜斜穿过草地,然后钻过晾衣绳,向水井另一边跑去,我只好伏低身体,紧紧抱住它的脖子。吉普没能上马,但手里仍攥着绳子,离追来的男人只有十几尺远。他的马也被明亮的火把吓坏了,拼命往黑暗中跑,吉普只能半跑半被拖拽地跟在后面。从我这里看去,他被晾衣绳上挂着的白色大床单完全挡住,后面的火把照亮这一切,看上去就像在演皮影戏。我看到那两个男人离吉普越来越近,村子里其他人的喊声也不断传来。“有贼!欧米茄人!”一个女人尖叫着,接着更多的火把加入进来,吉普的身影也更加明显。尽管只能看到剪影,我仍能辨认出越来越多的人群都拿了家伙,没有持火把的人都带着砍刀或者镰刀。还有人带了条长绳子,末端打了个结,正向吉普逼近。我想催马回去救吉普,但它只肯在原地打转。持绳子的男人把套索扔向吉普的马,但绳子不够长,到头之后迅速落地,往回缩去。趁着马经过水井旁的当口,吉普跳到环绕水井的井沿上,然后再从那里扑到马背上。我听到水井里传来扑通一声,应该是井沿上有些石头过于松动,被吉普踩脱,掉进深井里。但我没听到吉普掉在地上的声音,透过白床单我发现了他的轮廓,居然跨到了马背上。紧接着,床单被从绳子上扯了下来,径直冲向我,是吉普裹在那一大块布里,紧紧伏在马颈上,全速冲来。
然而我们仍无路可逃。似乎每间房子里都有人跑出来,草地已经被灯笼火把团团围住。我们的马惊恐不已,转着圈子跳来跳去,互相冲撞不休。吉普紧抓马的鬃毛不敢松开,同时挣扎着要把裹在身上的床单摆脱掉。火光组成的包围圈越收越紧,一个持火把的男人急冲过来,抓住了我的腿,紧紧攥着我的脚踝,我想踢开他却完全挪不动脚。火把上透出的热量已经灼伤了我的膝盖。
这时吉普把床单扔向他,将他裹在里面。我狠狠踢开这个被布裹着的男人,火把已经点燃了床单,迅速燃烧起来。我的马像收到信号一样猛冲起来,我斜跨在马上向火把群冲去,人们刚开始只是黑暗的轮廓,但我眼瞅着他们越来越近,然后在最后一刻忽然退到两旁,火光一闪而过。我听到身后另一匹马跟来的声音,和我激烈的心跳声一样响亮。
我不敢回头查看吉普是否还在马背上,只能大声喊他的名字。在猛烈的马蹄声中,我听到他的回应,而我也不由得发出半是呜咽,半是欢笑的声音作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