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三(1/2)
他原来就是个什么事也不告诉赖子的丈夫。不论工作上的事,还是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什么都不讲……十几年时间,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丈夫在此时此地也还保持着这十几年形成的习惯。
探视时间限定为五分钟。如果说有什么事压迫着赖子情绪的话,那就是被限定的时间。
“你怎么办?”
结城突然问了一句。赖子一下子怔住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来理解丈夫的这句话。如果想得单纯一些,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我不在家期间,你怎么生活下去呢?”但是,丈夫的语气,也可以认为是在质问妻子,那意思是:与自己离婚呢,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
赖子有好一会儿无法作出回答。
她来这里,本是要对结城讲一件事情的。那就是希望得到丈夫的允诺,同时明白地讲出自己的决心。然而,她却没有轻易地把这件事说出口来。
因为赖子一直默不作声,坐在角落里的看守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太太,”看守说,“只剩两分钟了。您若有重要的话,还是快点说吧!”
赖子点点头。她是带着重要的话到这里来的,两分钟自然无法说清。不过,三言两语似乎也能够讲明白,甚至连两分钟都用不完!
“是我不好,真对不起。”赖子垂下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结城对这句话有何感想呢?透过铁丝网,仍旧没能看出丈夫的面孔有些微的表情变化,丈夫也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都算了吧!”丈夫勉强说道。
“都算了吧。”——对于丈夫这句简短话语的含义,赖子也不知如何理解才好,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已经掌握赖子全部底细的他,表示把一切都宽恕了呢?还是说,那件事已经不值一提了呢?赖子难以作出明确的判断。
不,与上面两种可能的含义比较起来,似乎更可以这样理解,即陷害了小野木的丈夫是在说,我已经报过仇,这就算完了。
赖子曾想把自己的心情对丈夫再多讲几句。可是,夫妇之间的谈话,有第三者在场旁听,这情形总令人心里有所顾虑。看守正朝向另一边,做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然而,从那表情就能知道,他正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看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我说,”赖子叫了丈夫一声,“我要回去啦,时间到了。”
这个时候,丈夫脸上才第一次现出不可捉摸的表情。
“要回了吗?”声音与先前有所不同。他的嗓音里头一次带出某种软弱的韵味。结城露出不可捉摸的表情,这本身就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他在以往生活中对待赖子的另一副面孔此刻突然溃不能收了。
“我说。”赖子叫了丈夫一声,凝视着他的面孔。在这一瞬间,迄今为止与丈夫生活的各种场景,接连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既有遥远的过去,也有最近的现在。这镜头不是依次出现,而是杂乱交错的。
“请您多保重身体。”
她感到头脑里渐渐地空虚了。
“我是有这种准备的。”丈夫当即答道,“进到这里来,再折腾也没有用啦。只有身体还是本钱。”
丈夫讲的话,好像又恢复了先前的语调。
“这我就放心了,您看来还很健康。”赖子说。
“你也……”讲这句话的时候,丈夫用眼睛紧紧地盯着赖子的脸。
赖子觉得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她想,难道丈夫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吗?只听丈夫往下说道:“要多保重呢。”
赖子抬起眼。丈夫的视线与妻子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了,而且都毫不退让。
丈夫和赖子都没有移开视线。她觉得丈夫的脸似乎逐渐变形了。这一瞬间纠缠在一起的视线也是对彼此心境的相互探索。对赖子来说,这就是与丈夫长期斗争的最后一战。
看守拉了拉椅子,弄出响声。
“请保重。”
赖子鞠了一躬。这是施给丈夫的最后一礼。
丈夫默默地点点头。
赖子目送丈夫在工作人员伴随下开门离去的背影。他那习惯性的姿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丈夫离去途中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门关上后,丈夫的身影不见了。这时,赖子的胸中才急速地充满了感情。
“那么……”看守催着赖子。
“多谢了。”赖子向看守道了谢,又来到原来那条走廊里。接着就要使用这间屋子的另一个探视的人走过来了。这是一个中年妇女,两眼红肿,面色苍白。
方才在那间屋子里见到的丈夫的面容仿佛还留在赖子的视觉里,半天没有消失。
里院仍然沐浴着明亮的阳光。地面映得雪白,绿草更显葱茏。分明刚刚见过丈夫的面,走着走着,她却感到仿佛是在梦境里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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