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3(2/2)
母亲一边收拾着电风扇,一边用拳头敲着额头,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由香里看到那个动作忍不住大笑。在她旁边的淳史,到现在还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偷笑。看到这样子更惹得我一肚子气。
“跟什么太宰治啊林家三平啊有什么关系吗?”
我看着姐姐和母亲。
父亲仍旧坐在檐廊扇扇子。
“我是说,不要拿别人的人生做比较……”我对着父亲的背影顶撞他,“他也是拼了命地在过活啊。人啊,哪能没有个不如意的时候?可是像爸这样子,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说什么有用没用的……”
我的话缺乏逻辑,显得又臭又长。这又让我多了几分气愤。
眼前的淳史小声地跟由香里说话。
“那个人的袜子,有一只穿得黑亮黑亮的。”
我没有看清楚良雄的袜子,但他跪坐着的时候,淳史似乎一直在盯着那里看。听他这么一说,姐姐也夸张地笑着说:“对对,真够黑的。”淳史露出平时在我面前不会有的快乐笑容,指着自己的袜子给姐姐和由香里看。本来顾虑着我的感受所以不敢笑的由香里,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准笑!”
我大叫着从父亲的方向转过身来面对淳史,就在这时,我打翻了茶几上装麦茶的杯子。
“啊?打翻了?”母亲故意说出声,将抹布丢了过来。
“生什么气啊?”
姐姐捡起抹布擦拭茶几,用责怪的眼神看向我。为什么不批判不讲理的父亲,反而将矛头指向纠正他的我呢?我实在无法释怀。
“你发什么脾气啊?老大不小的了。又跟你没关系。”
刚刚自己动了脾气在骂良雄的父亲,现在又突然装出一副大人样。
“医生就那么了不起吗?”
我已经无法退缩了,再次面对父亲说。由香里的手一边伸向纸巾盒,一边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再继续了”。
“广告也是个正经工作啊。”
我继续说。
“如果大哥还活着,现在也说不定会是什么样呢。人生啊,不就是难以捉摸吗?”
我把母亲评论寿司店小松的那句话借过来用。不管儿子再怎么了不起,成绩再怎么优秀,活到现在的话也已经四十五岁了。他最终变成一个平庸大叔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谁也不能保证大哥会继续走那条父母所期待的道路。他也不是不可能辞去医生的工作失业至今,离婚也是说不准的事。一直把大哥挂在嘴边当作理想的标准,对于必须活在现实里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我把这样的真心话隐含在讽刺的语气中,但可能讽刺过了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停下了动作,起居室恢复了平静。
由香里盯着茶几不敢抬起头来。任姐姐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用玩笑话化解现在这个僵局。
这时,和室的纸门悄悄地被拉开。大家转过头去,看到信夫正站在那里。他一直都在隔壁的和室睡觉,看来是被我们吵醒了。
“哎呀……我一直听到没用没用的,以为是在说我,害我都不敢出来,原来是在说良雄啊。那我就放心了。”
一口气说完后,信夫露出平时他那傻傻的笑容。那笑容化解了起居室里凝重的气氛。刚刚跟他睡在一起的阿睦披着毛毯当披风,从信夫旁边冲出来去拿茶几上的水羊羹。
停止的时间再度流动起来。
“不过,他应该瘦一点才是。”
母亲开始收拾良雄吃过的水羊羹。“是啊。”姐姐附和道。
“他很像以前的一个相扑选手,叫什么来着……”
母亲闭上眼在记忆里搜索。
“高见山?”
姐姐大声说。
“那是夏威夷人吧,演小心火烛广告的那个。不是他啦。是那个,脸像肚脐一样凹进去的……”
母亲将自己的手掌在脸前翻过来说。
“谁的脸会跟肚脐一样啊?”
姐姐看着母亲说。
“因为有一次他从土俵 [37]上摔下来,没有伤到鼻子,只伤到了额头和下巴……”
[37] 相扑的擂台。
母亲说着,自己笑了出来。
“是不是该回去了?司机都醒了。”
姐姐的一句话让刚打开水羊羹盖子的信夫停下了动作。
“诶?要回去啦?”
“是啊。”姐姐站起来,边哼着“闭门关窗,小心火烛……”边走出起居室。那是高见山演的电视广告的插曲。我也记得。
感觉曲终人散的父亲终于从檐廊起身,不耐烦地扇着胸口经过我的背后。
“什么叫‘连纯平的份一起’……谁准他这么说的……”
他还在继续念着。我猜他又要躲进诊室好一阵子了吧。信夫回和室拿外套时,从纸门探出头来说:
“良多,记得rv哦。”
他边笑边说,然后假装握着方向盘,追着姐姐跑向洋室。我无奈地迟了一拍笑回去。拿着水羊羹的阿睦也追着信夫跑了。
由香里端着托盘和母亲走向厨房。
“帮我拿水羊羹过来。”
她回头对淳史说。淳史起身走向厨房。
起居室里只剩我一个人。洋室那边继续传来姐姐的歌声,信夫和纱月快乐地唱和着。庭院里晒衣架上的塑料垫摇曳着。透着夕阳的黄色光芒缓慢摆动的塑料垫,看起来寂寞而美丽。
看着那鲜艳的黄色,我又想起了墓地的向日葵。好像只有我在耍孩子气,感觉自己像是个不懂变通,也开不起玩笑的人。不,在这个家里,我可能从小就是这样,只是现在又想起来罢了。我用指尖触碰沾满麦茶的抹布,非常冰冷。我果然不该来的,这时我心里又有了一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