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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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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该睡了……”

发现只有自己被遗留下来的父亲,像是对自己说似的,走回我所在的玄关这边。我很想跟他说些什么,主动靠近他一步。察觉到这件事的父亲看了我一眼,像是拒绝怜悯似的撇开视线笑了一下。

“不要穿着这种睡衣乱跑,丢人现眼……”

唠叨了我一句后,父亲就匆匆进门了。警笛还在远方响着,我感觉到拖鞋里的脚底板冰凉冰凉的。

进了家门,我走向浴室,打开洗手间的门站在镜子前。我在那里假装刷牙,看看里面怎样了。浴室里安安静静的。我正想问“妈,你还好吧”的时候,母亲先发出了声音。

“明明说要修瓷砖的……结果吃饱睡足就回家了,那个信夫……”

母亲好像是扭开水龙头在洗假牙。

“那个人每次都这样……只有一张嘴……”

她恢复了平时的尖酸刻薄,这让我放心了许多。我隔着毛玻璃感觉着她的存在,然后用母亲帮我准备的牙刷刷牙。

这一天发生的这些连事件都称不上的小事,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因为正是在这一天,我第一次感觉到父母不可能永远都像以前一样。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即便我眼看着父母年华老去,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只能不知所措地远远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父母。而第二天,我甚至忘记了这些事件,仍对他们的存在感到厌烦,然后马上回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日常生活。双亲会老,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会死,多半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没能与他们的衰老或死亡发生一点联系这件事,对我来说如鲠在喉。

母亲第一次倒下的一年后,发生了第二次脑出血。虽说痴呆症持续恶化,但也曾一度恢复到可以坐在病床上用嘴进食,甚至医院方面还提到差不多可以开始复健了。母亲常对帮她擦脸的看护故意说些“很痛的”“你技术好差啊”之类的刻薄话逗大家笑,所以她在医院里颇得人缘。也正因如此,当我接到通知时就更加震惊。“决定了吗?若这样下去,大概只能撑四五天吧,要动手术吗?”被主治大夫这么问,我毫不犹豫地低下头说“麻烦您了”。我现在还不能让母亲死。要让她看到有出息一点的我,我想。“那么……我无法保证手术后令堂的脑功能不会受到影响,但我会尽力的。”主治大夫对我露出微笑。

手术成功了。虽然已经无法开口,眼睛也看不到,但在耳边跟她讲话,她还是会点点头或摇摇头。再接下来的半年,我每天就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一步步接近死亡。从刚开始的急救医院转到第二间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被看作一个人了。医生和看护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当然也可以说,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母亲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去探病,却要看到母亲被当作东西看,实在是很痛苦的事情。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每天去探病。可能是为了弥补无视父亲托梦忠告的过错,也有可能是为了惩罚犯错的自己。

转院之后没过多久,母亲便无法靠自己呼吸了。她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奇迹了,这点就算我这个亲属也非常清楚。可是我还是没放弃。

“请装上人工呼吸器。”我说。

“要装吗?”

医生惊讶地看着我。

“我认为您已经充分努力过了……”

这次换我惊讶地看着医生。他露出嫌麻烦的表情。人工呼吸器一旦装上就无法轻易地拿下来。从医院的角度来看,他们当然不想持续治疗需要那么多种药物的病患。因为对于一张病床,医院所能要求的医药补助是固定的。因此,从利益的角度来考虑,医院当然是希望多治疗比较省钱的病患。

“就像是银行的呆账一样。多医多亏损。”

一个熟识的医生如此告诉我。即便如此,我还是请他们尊重家属的期望。过了没多久,我被护士长叫去。我坐在医护中心,和几乎没有说过话的五十几岁的护士长对谈。她劝导着坚持要求加装人工呼吸器的我。

“我相信令堂也不会希望用这种方式延长寿命的。”

她试着说服我。

“我认为这完全是家属的自私。”

被这么一说,我有股冲动想要狠狠揍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拳。你懂什么?我握着拳头在心里大喊。你可以马上说出我母亲的名字吗?你从来没有在我母亲耳边跟她说过话,你凭什么断言她不想延长寿命?前一天,我才在母亲耳边问她:“还可以撑下去吗?”她清楚地点了两三次头。我问她:“会不会痛?”嗯她也清楚地点了头。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也根本没有试着去知道不是吗?我很想这么说。

“拜托您了。”

结果我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深深低下了头。因为我害怕母亲受到比现在更冷淡、更不像人的待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无法否定她说的“自私”这个词。还不想让母亲死去这个想法,确实除了我的自私之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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