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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 二 ·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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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我开始卖力地干起田里的活儿,住在坡下的中井先生家的女儿也常常来帮忙。自从差点引发火灾而出丑之后,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自己身体内的血似乎有点变成暗红色了,之前已经有条心怀叵测的蝮蛇寄生在心中,现在连血的颜色都发生了变化,所以越发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粗野的乡下姑娘,即使和母亲一起坐在檐廊上打毛线,也会令我感到窒息难受,倒不如在田里翻翻土干些粗活,反而会让我感到舒坦些。

这就是所谓体力劳动吧?这种力气活对我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战争期间我曾经被征去劳动,甚至还干过打夯的活儿,现在下田干活时穿的这双胶底短布袜就是那时候军队配给的。当时,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胶底短布袜,禁不住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原来它穿起来竟那样舒服。我穿着它在庭院中走了走,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仿佛自己能够体会到飞禽走兽光着脚在地上走该是多么轻松愉快呀。战争中令人愉快的回忆似乎唯有这一个,回想起来,战争实在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去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前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大前年,也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刚停战不久,某家报纸上刊出这样一首风趣的诗。真的,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另一方面也确实未曾发生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有关战争的回忆,我既不愿讲,也不愿听,尽管战争中死了不少人,可听上去依然既陈腐又无聊。是我太自私,只考虑个人的感受吗?唯有穿着胶底短布袜被征去打夯这件事我却并不觉得陈腐。虽然打夯的经历回想起来也相当痛苦,但托打夯的福,我的身体却着实变得健壮了,以至现在我有时还会盘算,假使真的为生活所困时,我大不了再去干打夯的活儿,也能够挨过苦日子的。

那是战局已经临近绝望的时候,一名身穿军装似的制服的男人来到西片町我们的老宅,递给我一张征召通知和一张写有劳动日程表的纸。一看日程表,从明天起我每隔一日就必须前往立川的深山里去劳动,我情不自禁地眼泪滚了下来。

“请人代工可以吗?”

我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终于啜泣起来了。

“军队征召的是你啊,必须你本人去!”那男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下定决心去。

第二天下雨,我们在立川山脚下列好队,先听一个军官训话。

“这场战争我们一定能取胜!”军官首先展示了一番信心,接着说道,“战争一定会胜利,但是如果大家不按照军队的命令工作,就会妨碍作战,就会发生冲绳那样的后果。因此大家必须完全照吩咐的去做。另外,这山里也可能有特务混入,你们都要互相警惕。今后你们会像士兵一样进入阵地工作,有关阵地的情况绝对不能告诉他人,大家务必充分留意。”

山中烟雨茫茫,将近五百名男女队员淋着雨站在那里,恭听军官的训话。队员中还混杂着国民学校的男女学生,所有人都又冷又怕,哭丧着脸,几乎哭出来。雨水透过我的雨衣湿透了上衣,过了一会儿连贴身衬衣也濡湿了。

那天一整天都是挑畚箕装运土石。在回家的电车上我不由自主掉下了眼泪。第二次干的是拉绳子打夯,我觉得这活儿最有意思。

上山去了两三次,我发觉国民学校的男学生老是奇怪地盯着我看。有一天我正在挑畚箕,两三个男生跟我擦肩而过,我听见其中一个小声在说:“她就是特务吧?”

我吓了一大跳。

“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说?”我问同我并肩挑畚箕的一位年轻姑娘。

“因为你像外国人嘛。”年轻姑娘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也觉得我是特务吗?”

“不。”这回她脸上稍露笑容。

“我可是个日本人哪。”

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简直无聊又愚蠢极了,于是一个人吃吃地笑起来。

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从早晨起就跟男人们一道搬运圆木,轮值负责监视的年轻军官双眉紧皱,用手指着我说:“喂,你!到这儿来!”

说罢他朝松树林方向快步走去,我只得跟在他后面走,心却因为不安和恐怖而扑通扑通直跳。丛林深处堆放着刚从木材厂送来的木板,军官在木板堆前停下脚步,突然转过身子对我说:“每天干这活够苦的吧?今天你就负责看守这些木材好了。”

他露着雪白的牙笑了。

“就站在这里看守吗?”

“这里又凉快又安静,你还可以在木板上睡个午觉。假如觉得无聊,这个也许可以给你读读,”他说着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册袖珍文库本,腼腆地将它扔在木板上,“没有其他的,这个就凑合着读吧。”

书皮上印着《三套车》几个字。

我拿起书,说道:“多谢您啦。我家也有喜欢看书的,不过他现在去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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