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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 五 ·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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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妈妈身体健康着呢,一定不会要紧的。”

我心中暗暗在使劲否定三宅老先生的诊断结果。

只要进入十月,菊花开始绽放……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前面是一大片森林,我徜徉在林中的湖畔。哦,又到这儿来了,眼前这熟悉的景色,虽然现实生活中从不曾见过,但是却常常出现在睡梦中。我和一位身穿和服的男青年悄无足音地走着。整个视野中弥漫着一层绿色的薄雾,一座白色的精巧漂亮的小桥沉在湖底。

“啊,桥沉到湖底了,今天哪儿也去不成了,就在这旅店里借宿吧,应该还有空房间。”

湖边有座石造的旅店,墙体的石块全都被绿色的薄雾漫浸得湿津津的。石门上镂刻着纤细的金色文字:hotel switzernd。我正辨读着,忽然想起了母亲,心中不禁生疑:妈妈她怎么样了?妈妈在这座旅店里吗?和青年一同穿过石门,来到前院。雾气弥漫的院子里,盛开着像是紫阳花[25]的大朵红花,绽放得跟团火一样。记得小时候,看到红色紫阳花的花瓣散落满地,仿佛铺了一床碎花被子似的,便伤心得不得了。原来真有红色的紫阳花啊。

[25] 又名绣球花、八仙花,初夏开花。

“冷吗?”青年问道。

“哎,有一点冷。雾气把耳朵都弄湿了,耳朵后面有点冷呢。”我笑着回答,随即又问,“母亲怎么样了?”

青年显得很悲伤,露出慈爱怜悯的神情微微笑着回答:

“她在墓里面呢!”

“啊?!”

我低声叫起来。原来是这样,母亲已经不在了?母亲的葬礼也早就举行过了?啊,母亲已经去世了!——我这才猛然意识到,顿时感到一阵说不出凄怆,浑身战栗不止,随即睁开了眼睛。

阳台上,已经暮色笼罩,而且下着雨。四周弥漫着一种绿色的冷寂凄凉之感,就像梦里一样。

“妈妈!”我叫了声。

母亲用平静的声音答道:“怎么啦?”

我一阵高兴,腾地一下子跳起来,奔到母亲床边,说道:“我刚才睡着了。”

“是吗?我还在想,你在做什么呢。你的午睡真长啊。”

母亲笑了,似乎感到很有趣似的。

母亲健康地活着,而且依旧是这样优雅。这让我高兴万分,眼眶里竟情不自禁地噙满了泪水。

“晚饭做什么菜?您想吃什么?”我用欢快的声音问道。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想吃。今天体温好像升到九分五了。”

我骤然沮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茫然地望着昏暗的屋子,心中忽然想到了死。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升到九分五呢?”

“也没什么啦。只不过发烧之前那会儿够难受的,头有点痛,浑身觉得冷,然后体温才上去。”

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雨也停歇了,不过却刮起了风。我打开灯,正想去厨房,母亲叫住了我:

“灯晃眼睛,不要开灯。”

“您不是不喜欢在黑黢黢的地方睡觉吗?”我停住脚步,回身问道。

“我闭上眼睛睡,所以开不开都一样,一点也不会觉得空寂。倒是开着灯会晃眼睛,我有点讨厌。不管我睡着没睡着,屋子里的灯都不要开。”

我似乎有种不祥的感觉。我关了灯,来到隔壁房间,打开台灯,心里觉得说不出地难过。于是快步走到餐厅,打开罐子,将鲑鱼盛在冷饭上,独自吃起来,一面吃一面止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到了夜里,风刮得更猛了,九点左右,雨又噼里啪啦下起来,变成一场暴风雨,檐廊外侧两三天前卷上去的帘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坐在客厅隔壁的房间,怀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不安的心情,读着卢森堡的《经济学入门》。这是我前几天从直治的房间里拿来的,当时还随手拿了《列宁选集》和考茨基的《社会革命》两本书,将它们一同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母亲早晨洗完脸回房间时从桌子旁经过,目光停留在这三本书上,她一一拿在手上看了看,然后发出一声叹息,又轻轻将它们放回桌子上,用略带失望的神情瞥了我一眼,那神情虽然充满了深深的悲哀,但绝没有半点抗拒或者厌恶。母亲平时看的书,大抵是雨果、仲马父子、缪塞、都德等人的作品,我知道,这类优美而浪漫的作品中也含蕴着一股革命的气息,而像母亲这样拥有修养天资(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的人却往往大出意料,能够以一种顺理成章的心态去接受革命。

读卢森堡的书,也许给人以装腔作势之感,然而读着读着,我不由自主地被激发起浓厚的兴趣。书的内容是关于经济的,但是,假使把它当作经济学来读便会枯燥无味,事实上,书中所讲的全都是既简单又易懂的内容。哦不,也可能是因为我对经济学一窍不通的缘故吧,总之,对我来说毫不生动有趣。人的本性都是吝啬的,并且永远不会改变,假使缺了这个前提,整个经济学理论都将不成立,而对于一个不懂得吝啬的人,分配也好什么也好,对于他只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尽管如此,这本书却有另一个地方让我饶有兴致,那就是作者毫不踌躇,不顾一切地将旧思想彻底摧毁的勇气,我大脑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不在意如何有悖道德,一往情深奔向她所爱的人身边去的妻子的身影。破坏思想。破坏本是可惜可悲的事情,也是极为美好的事情。破坏、重生、完善……多么美好的梦想,即使一旦破坏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重生和完善,但只因为追随心中的爱恋,也必须将它彻底破坏、摧毁。必须革命。罗莎·卢森堡笃挚地深深恋着马克思主义。

记得十二年前的冬天。

“你就像《更级日记》[26]中的少女,跟你说什么都没用。”

[26] 日本平安中期的日记,菅原孝标女著,作者以对宫廷生活的憧憬和悔恨为中心,回顾自己的一生,最后以阿弥陀佛自慰,达到净土之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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