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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 七 ·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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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对他说:“看到朋友们都懒懒散散地忙于享乐,唯独自己努力学习和工作,会觉得不好意思,害怕,受不了,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像他们一样游逛享乐,也只好加入他们中间一起作乐。”那个中年画家竟心平气定地答道:“是吗?这就是所谓的贵族气质?真讨厌!换成我,看到朋友们都在忙于享乐,我会觉得自己要是不这样就太吃亏了,所以我也一定要好好地享乐享乐。”

从那时候起,我对那位画家从心底里产生了蔑视。这个人只知放纵任性,却不懂得什么叫苦恼,甚至以漫无节制的享乐为荣,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快乐的白痴。

然而,关于那个画家我讲再多他的不是,跟姐姐都没有任何关系,况且我此刻将死之际,回想起同他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似乎还有点留恋,还有点想跟他再一起游逛玩乐的冲动哩。我对他没有半点憎恨,事实上他只是害怕寂寞,他身上也拥有许多优点,所以,关于他就不再多讲了。

姐姐只需要知道我恋慕上了他的夫人,为她而心神不宁,为她而苦恼,姐姐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所以,姐姐即使知道了这个秘密,也绝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或者帮弟弟实现生前的思恋之类的,绝对不要做那种令人作呕的事情。姐姐只需要一个人知道,然后轻轻道声“哦,原来这样呀”就行了。如果说再进一步还有什么奢求的话,那便是,希望姐姐听了我这愧窘的告白,对我迄今为止生存之痛苦会有更深的理解,那样我便觉得万分欣慰了。

我曾做过与画家夫人十指相扣的甜蜜的梦,梦中,我得知夫人也自很早以前便开始喜欢上我,梦醒之后,我的手掌仿佛还残留着夫人的指温。仅此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我不应该再有更多的奢念。并不是因为道德令人感到畏惧,而是那个半狂的——不,应该说就是一个疯了的狂人——画家令我感到恐惧,他令我恐惧到极点。为了彻底将她忘怀,将胸中的欲火移情至别处,于是我像随手乱抓救命稻草似的,同几个各色各样的女人疯狂地狎玩起来,连那个画家也忍不住某个晚上对我板起了面孔,我为的就是赶走夫人的幻影,将她忘记,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然而,终究还是做不到。我天性是个只能专情于一个女人的男人。坦白讲,夫人的那些女友,一个都没有让我产生过美丽和可爱的感觉。

姐姐。

临死之前,就让我写下那个人的名字吧,仅此一次。……阿絓。

就是夫人的名字。

我并不是因为想到今天早晨去死,昨天才特意带个一点儿都不喜欢的舞蹈演员(这女人天性有点愚蠢)回山庄的。虽然我已打定主意不久就会去死,但昨天带她回山庄,是因为这女人央求我带她外出旅行,而我也在东京玩得累了,于是心想也许姐姐会感到有所不便,不过带这个蠢女人来山庄放松两三天也不坏。谁料姐姐正好要出门到东京访友,那一刻我就觉得,我死便是此时了。

以前我一直希望自己死在西片町老宅的日式房间里。无论如何,倒毙街头或是野外,被围观瞎起哄的人们将死尸来回摆弄,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可是西片町的老宅卖给了别人,如今不得已只能死在这山庄里,但想到假使最先发现我自杀的是姐姐,我能够想象到姐姐会是怎样惊慌害怕,于是心头沉重,终究无法选择和姐姐二人待在山庄的夜晚自杀。

真是天降良机。此刻姐姐不在,而这个愚钝的舞蹈演员将成为我自杀的第一发现者。

昨晚,两人一起喝了点酒,我让这女人在二楼的西式房间里睡下,自己则来到楼下妈妈去世的屋子,铺好被褥,写下这份凄惨的手记。

姐姐。

对我而言,没有希望之所。再见了!

说到底,我的死只是自然死亡。人,不可能只有思想死去,而空留一副躯壳存在。

最后,我还有一个不好意思的请求:妈妈的遗物,那件麻的和服,姐姐曾把它改了改,说是让我明年夏天穿。请把那件和服放入我的棺内吧,我想穿。

天色将明。这么长时间来给姐姐你添累了。

再见。

昨晚的酒已经彻底醒了,我是在清醒状态下死去的。

容我再跟你道声再见。

姐姐。

我是一个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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