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天·本土(1/2)
1
被你们这帮家伙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狭窄的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凌乱的床,江南孝明躺在床上,眉头深锁。
上午十一点。刚才回家一看,信箱里躺着这封信。
昨天在朋友的宿舍里打了一夜的麻将,每次通宵打麻将回来后,半梦半醒之间仍然隐约可闻喧闹的洗牌声,可是今天,一看见这封信,江南孝明顿时睡意全消。
“这是什么?”
江南孝明揉着眼睛,拿起信封仔细审视。
这是一个普通信封,邮戳的日期是昨天——三月二十五日,似乎是从o市寄来的,如果一定要找出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上面的文字都是打印的。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只有在背面写了“中村青司”这几个字。
“中村青司。”江南孝明在嘴里念了一遍。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啊,不对,似乎有所耳闻。
他坐起身,盘腿坐在被子上。这是b5大小的上等纸,上面的内容也全部是打印的。
被你们这帮家伙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千织”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或许就是那个中村千织,由此一来,她的父亲就是中村青司。
那件事发生在一年前,也就是去年一月。
当时,江南所属的k**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举办了一场新年会。中村千织是这个研究会的新成员,比江南低一年级,当时还是一年级学生。江南现在是三年级学生,下个月就要升到四年级——不过去年春天他就退出了研究会。
中村千织死在那次新年会的第三轮酒会上。
事故发生在江南因故提前退席之后,据说是急性酒精中毒导致心脏病突发,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
江南也出席了她的葬礼。
千织居住在o市的外祖父家,所以葬礼也在那里举办。不过,当时丧主的名字应该不是“青司”,而是一个更老气横秋的名字。难道说那不是她父亲,而是外祖父的名字吗?现在回忆起来,葬礼上没有看见她父亲的身影。
那么,这个自称是千织父亲的人物为什么要给素未谋面的自己寄这封信呢?
在信中,“青司”强调千织是被杀害的。
自己的女儿在学生聚会上被人灌酒导致猝死,父亲认为女儿是被人杀害也情有可原。然而,如果是为了复仇,为什么在时隔一年以后才开始行动呢?
江南忽然坐直身子。
“中村青司……啊。”
记忆开始复苏了。
江南猛然跳下床,冲到靠墙摆放的书架旁,从里面抽出几本册子。里面是他收集的剪报。
“那应该是去年九月份……”
在册子里翻看片刻后,终于找到了那篇报道。
角岛蓝屋失火神秘的四重杀人
江南用手指弹了一下这行粗体标题,合上册子跌坐在席子上。
“死者的告发啊。”
“——啊,是东府吗?我是k**大学的江南,东一在家吗?”
“江南吗?”接电话的似乎是东一的母亲,“东一今天早上和社团的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了。”
“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朋友吗?”
“对,他说是去一个无人岛。”
“无人岛?您知道岛的名字吗?”
“嗯,他说是s区的角岛。”
“角岛……”江南心里一惊,紧握住话筒,“请问,您收到了寄给东一的信吗?”
“信?”
“一个叫中村青司的人寄来的信。”
“这个嘛……”对方踌躇片刻后,大概感受到了江南声音里的急迫,说了声“请稍等”,放下了话筒。敲打耳膜的电话音乐声响了一阵后,话筒里传来忐忑不安的声音。
“收到了。出什么事了吗?”
“收到了?您是说收到了?”
“是啊。”
江南感觉浑身无力的同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过意不去。
“啊,那个,太不好意思了——不,没什么事,打扰您了。”
放下话筒,江南靠在墙壁上出神。
这是栋年代久远的公寓,墙壁承受了体重,嘎吱作响,关不严实的窗户外传来似乎随时要发生故障的洗衣机的声音。
(东一也收到了中村青司的信……)
他一再眨着充血的眼睛。
(是个恶作剧吧。)
打电话给东一之前,江南翻看研究会的联系簿,已经打了两三个电话给参加了第三轮酒会的其他成员。这些人都不在家,再加上都是住在宿舍,所以什么也没打听到。
这些人出去旅游了,偏偏又是去了发生那起事件的角岛——这果真是单纯的巧合吗?
左思右想之后,江南再次打开联系簿,开始查找中村千织的电话。
2
从k**大学推理研究会成员乘船出发的s区,坐半个小时公交车,再换乘四十分钟电车,就可以到达o市——直线距离不到四十公里。再往前四站就是龟川站。下车后,江南快步往山边走去。
江南打电话到中村千织的外祖父家时,接电话的似乎是家中女仆;告知对方自己是已故的千织的大学同学后,这位和蔼的中年女性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难以启齿,江南煞费苦心才确认了千织的父亲就是角岛的中村青司,后来又顺便打听了青司的弟弟中村红次郎的地址。通过报纸,江南事先了解到红次郎这个人的存在。
在电话中,江南得知中村红次郎住在别府的铁轮,是当地一所高中的教师。眼下正好是春假,所以他应该在家。
江南的老家也在别府,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同时,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越发高涨。于是——
他压根没想过事先打电话联系,当机立断动身前往红次郎的家。
别府铁轮以“地狱温泉”而闻名,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坡道旁的水沟以及一户户民宅里,都能看到温泉雾气高扬缭绕的景色;另一边是宛如黑壁般逼近的鹤见岳。
穿过繁华的商业区后,街道顿时冷清不少,这一带聚集了许多旅社、民房以及出租别墅,供长期逗留此地进行温泉治疗的人住宿。
江南按照在电话里打听到的地址,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红次郎的家。
这是一座优雅别致的院落。低矮的篱笆墙里,黄色金雀花、洁白的雪柳以及淡红色的木瓜海棠在春天里争奇斗艳。
江南走进栅门,沿着石板路来到大门口,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不久,门里响起温润的男人的声音。
“哪一位?”
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和这幢日本建筑的风格很不协调。他身穿白色衬衫和褐色开襟毛衣,下身是炭灰色的法兰绒长裤,随意往上梳的头发中夹杂几丝白发。
“请问是中村红次郎先生吗?”
“是。”
“那个……我叫江南,和中村千织小姐同属一个研究会,突然造访还请见谅。”
玳瑁边眼镜下,红次郎轮廓分明的脸庞立刻放松了下来。
“k**大学的推理小说社团?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今天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江南取出信封,“就是这个。”
红次郎接过信,扫了一眼上面井然有序的印刷文字,蓦地眉间一震,抬起头凝视江南的脸。“你先进来吧。家里来了一个朋友,不过你不用介意。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江南被请进室内。
里面有两个六席大的房间,取下中间的拉门就变成一个十二席大的房间。
靠外侧的这间被用作起居室兼客厅,墨绿色的地板上摆放着墨绿色的沙发,通向右边庭院的内室似乎是个书房,里面有几个高至天花板的书架和一张硕大的书桌。室内打扫得干净整洁,看不出是单身男人生活的地方。
“岛田,来客人了。”
外侧的房间里有一把面向庭院的摇椅,坐在上面的就是红次郎所说的“朋友”。
“k**大学推理小说社团的江南。这位是我的朋友,岛田洁。”
“推理小说?”
岛田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摇椅剧烈地摇晃起来。被撞痛了脚背的岛田又跌坐在摇椅上。
这位瘦高个男人让江南联想到螳螂。
“其实,我去年已经退出了研究会。”
“哦,他刚才是这么说来着。”红次郎对岛田解释。
“唔。”岛田揉着被撞痛了的脚,“你找阿红有什么事吗?”
“有一封信。”红次郎把江南带来的信递过去。
一看到寄信人的名字,岛田立即把视线转到江南的脸上。
“我能看吗?”
“请看。”
“江南,其实呢——”红次郎说,“我也收到了一封同样的信。”
“呃?”
红次郎走进书房,从红褐色桌垫上拿起一封信,出来交到江南手里。
江南马上看了一下信封的正反两面。
和江南收到的信如出一辙,相同的信封、相同的邮戳、相同的印刷字体,寄信人也是“中村青司”。
“我可以看信的内容吗?”
红次郎点点头。
千织是被杀害的。
只有一行字。尽管内容略有不同,却同样是打印在上等b5纸上。
江南凝视着信纸,一时无言。
不可思议的死者来信——不难推测,去年参加了那次聚会的其他成员也收到了同样的信,却没有料到红次郎也收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摸不着头脑。”红次郎回答,“本来以为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刚才正在和岛田谈这件事,说世上总有一些人无所事事,碰巧你就来了。”
“不仅是我,好像其他的会员也收到了同样信。”
“噢。”
“莫非,这个中村青司——不好意思,令兄仍然健在……”
“不可能。”红次郎断然否定,“你也知道,家兄去年因故丧命,我亲眼确认了遗体,简直惨不忍睹——不好意思,江南,我不愿意回忆那件事。”
“对不起——那么,这封信真的只是个恶作剧吗?”
“只有这个可能性。家兄半年前就死了,这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况我也不相信世间存在幽灵。”
“关于信的内容,您有什么看法?”
“这个——”红次郎的表情黯淡下来,“千织的不幸我也听说了,我认为那是一起事故。千织是我心爱的侄女,我理解这种认为她是被人杀害的心情,可是,对你们怀恨在心也无济于事。我无法容忍有人盗用家兄的名字到处散发这种信。”
“恶作剧吗?”
江南难以认同,他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的岛田。岛田跷着二郎腿,把一只手支在膝盖上,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幸灾乐祸似的看着江南和红次郎。
“对了。”江南一边把信还给红次郎一边问,“我们学校研究会的那些人眼下正在角岛,您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红次郎兴味索然地回答,“家兄死后,土地和房产都由我继承了,上个月卖给了s区的开发商,价格被压得很低。我再也不愿意踏上那个岛,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
3
得知红次郎有今天必须完成的工作,江南起身准备告辞。
走出房间之前,江南问起里间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红次郎腼腆地回答自己在附近高中担任社会学科教师,业余时间在还潜心研究佛学。“我在学习大乘佛教的‘般若空’。”
“般若空?”江南不解地问。
“喏,你知道《般若心经》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红正在研究所谓的‘空’。”
岛田洁从摇椅上一跃而起,对江南解释道。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江南身边,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信递过来。
“江南,你的名字怎么写?”
“江河的‘江’和东西南北的‘南’。”
“江——南——啊。哈哈,好名字啊——阿红,我也要告辞了。江南,我们一起走吧。”
离开红次郎的家,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岛田双手交叉,挺直腰杆,穿着黑色毛衣的身体显得越发细长。
“柯南啊,唔,好名字。”
岛田双手交叉到脑后。此时,“江南”这个名字被他读成了“柯南”。
“你为什么要退出推理研究会?我猜是因为和那个社团的风格合不来,对吗?”
“没错,你猜得真准。”
“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来。”岛田笑嘻嘻地说,“所以,你并非对推理本身失去了兴趣。”
“我现在仍然热爱推理。”
“没错,你热爱推理。我和你一样,比起佛学,更热爱推理,没有什么东西比推理更有条有理——怎么样,江南,去喝杯茶吗?”
“好啊。”答应岛田的邀请后,江南不禁失声而笑。
两个人走在缓缓的下坡路上,阳光明媚。
“江南,你真是个怪人啊。”
“怎么说?”
“为了一封可能只是恶作剧的信,你一个人大老远跑来这里。”
“不算很远。”
“唔。不过,如果我和你在同样的位置上,肯定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反正每天都闲得发慌。”
岛田把手插在黑色牛仔裤的口袋里,微微一笑。
“怎么?你也认为是个无聊的恶作剧吗?”
“虽然红次郎先生那样认为,我却不能释怀。”江南回答,“我也不认为信是幽灵写的,可能有人冒用了死者的姓名。不过,如果只是恶作剧,那也太费心机了。”
“此话怎讲?”
“所有的字都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上去的,一般的恶作剧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如果习惯了使用文字处理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最近文字处理机迅速得到普及,阿红就有一台,今年刚买的,但是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确实很普及,我的朋友里也有人已经买了,大学研究室里每个学生都可以自由使用。然而,用文字处理机写信,这种行为恐怕还没那么大众化吧。”
“言之有理。”
“使用文字处理机当然是为了掩盖笔迹,如果是单纯的恶作剧,需要如此费劲地掩盖笔迹吗?还有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太简单了吧?如果对方以威胁别人为乐趣,应该会写更多耸人听闻的内容。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人猜疑其中的深意。”
“有道理。其中的深意啊——”
走过坡道,来到了宽广的海边大道,沐浴着阳光的万顷碧波上船来船往。
“啊,那里。”岛田伸手指着一个地方,“那家店不错,我们进去吧。”
路边那家店的红色屋顶上有一个鸡形的风向标。
看到招牌上的彩绘文字“oose” [1] ,江南忍俊不禁。
4
在窗边的座位上面对面落座后,江南再次端详了一番这位刚相识的男子。
年过三十——或许更年长一些。一头略长而柔软的头发使清瘦的脸颊愈发憔悴,比起身材瘦高的江南,岛田更加像一根竹竿。黝黑的面庞当中是个硕大的鹰钩鼻,双眼凹陷。
特立独行——这应该是所有人对岛田的第一印象吧。怎么说呢,让人觉得怪里怪气难以相处。然而,他刚才的一番言行却和外表大相径庭,让江南很欣赏,不知为何,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一整天粒米未进的江南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披萨饼。
透过玻璃窗,映入眼帘的是国道十号线对面的蔚蓝色大海,那是别府湾。这家店有点像在学生聚集区的街角随处可见的风雅小店,也许是店主人的兴趣所在,和鹅妈妈童谣有关联的版画和玩偶在店内随处可见。
“江南,你接着说吧。”岛田点的伯爵红茶端上桌后,他一边端起茶壶倒茶,一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接着说?那封信吗?”
“当然。”
“我的观点刚才都已经说过了——我能抽烟吗?”
“请便。”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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