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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梦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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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看着正往嘴里送火腿蛋的女儿,真智子问道。

“嗯,好着呢。”理砂答道,“妈妈呢?睡得好吗?”

“妈妈的事,无论怎样都没关系。你昨天晚上睡着了吗?”

“嗯,睡着了。很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

“这样就好,这个星期天就没问题了。”

“嗯,包在我身上。”

理砂笑着咬住了吐司面包。昨天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却似乎完全不记得了。她究竟是怎么调整好心情的?真智子觉得她和女儿就像完全不同的生物。

但理砂的笑脸忽然阴沉下来。她刚才好像看了一眼咖啡厅的入口处。真智子把脸转向那里,发现加贺正朝她们走过来。

“果然在这里啊。给你房间打了电话,但没人接。”

“你真早啊。”真智子话语中包含着讽刺。

“我想趁你女儿去学校之前到这里。”加贺看着理砂说道。理砂则没有看他,只是把汤送到嘴边。

加贺指着她们那张圆桌旁的一把空椅子。“我能坐这儿吗?”

“请吧。”真智子答道。她本来就不足的食欲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昨晚稍微休息了一下吗?”

“虽然没怎么睡着,但我尽量没去想那件事。”

“是吗?那就好。”加贺一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了理砂。“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向学校请假呢。”

“我不能让这孩子一个人待在旅馆里。而我这边又还有很多事必须干。”

“确实如此。”

加贺看样子是明白了。理砂仍然保持沉默,只有嘴巴在咀嚼,没有要看加贺的意思。

服务员拿来菜单,加贺点了一杯咖啡。

“已经有两三件事得到确认了。”他说道。

“什么事?”

“这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听说昨天晚上,准确地说是下午五点半到将近七点之间,你家房子前面进行过电力施工。”

“施工?”

“据称是维修施工。你不知道吗?公寓管理员说,注明维修事项的通知单已经塞进你家的信箱了。”

“我可能看过,但不记得了。”

这是事实。那幢公寓很破旧,经常会进行维修。如果要对此一一留心,那就如同陷入无底洞。

加贺把脸转向理砂。

“小姑娘,你不知道屋子外面施工的事吗?”

“那个时间段,我不在家。”理砂低着头回答道。

“啊,是啊。你说过你从学校出来就直接去了体育俱乐部。”

加贺确认般地说道。理砂一语不发。

“那项施工有什么问题吗?”真智子问道。

加贺转过脸来看着真智子。

“据施工负责人说,在施工过程中,你家中既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也就是说,不论是凶手还是毛利先生,出入你家要么是在施工开始的五点半前,要么是在施工结束的七点之后。所以我想问的是,至今为止,毛利先生有没有在像五点半之前那样早的时间里到过你家?”

“不,这个……”真智子思考片刻后说道,“从来没有过。再说他白天也是个大忙人。”

“有没有星期三例外之类的情况?”

“没有,这种事情……”

“没发生过吗?”

“是的。”

真智子答道。一阵能让脚底发抖的惶恐感在胸中扩散。

加贺拿出手册,想要确认什么似的翻看起来。他在一页上停住了手,出神地凝视着。虽然不知道上面记的是什么,但这情形让人害怕。真智子心想,这或许是对嫌疑人进行心理攻击的一种手段。

服务员把加贺的咖啡拿了过来。他的目光仍然落在手册上,不加糖就直接喝了。

“毛利先生的随身物品中,有一个日程计划本,上面记下了他的工作安排。根据这个安排,毛利先生每周三因为工作要到某个餐馆去一趟。我们也向那家餐馆的人确认过了,他们说,他每次两点左右到,四点左右回去,昨天也是如此。问题就是那家餐馆的位置,对你住的公寓来说近在眼前,开车只要几分钟就到。正常情况下,恐怕他会打算走上那么近的一段距离,去和心上人见一面吧?”

“他应该知道我白天不在家。”

“但会计事务所的工作是五点结束的。你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近,出了门,五点二十分左右就能回到公寓了。而舞蹈学校的课七点开始,也是在步行距离之内。至少你们能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在一起。毛利先生又有钥匙,他先到公寓里等你,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加贺的口气充满自信,仿佛是他亲眼见过他们这样见了面一般。

“你尽可以这样说,可没办法,他从没那么早来过。”

“那为什么偏偏在昨天,他那么早就去了你家?”

“所以他来的时间并不是那个更早的时间。你刚才说过,施工一直持续到七点左右。我想他是在那之后来的。”

真智子说话的底气没有加贺那么足,这让她有些忐忑。但至少不能低下头——她下了决心。

“我知道了。”加贺点点头,又看着理砂。

理砂已经没在吃了,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那么下一个问题,你见过这个吗?”

加贺取出一张用宝丽来相机拍的照片,上面是一束打包捆绑用的绳子。

“我见过。”真智子答道。

“是吧。这是你家里的东西,放在你家的壁橱里。”

加贺回过头看着她,眼神仿佛在窥探她的反应。

“可能在那里吧。有时候我打包、捆报纸会用到它。”

“根据鉴定人员的看法,这根绳子与毛利先生脖子上的绞痕完全一致。”

这句话让真智子的心为之一惊。

“然后呢?”她抑制住内心的震荡说道,“你想说明什么?所以就是我们杀了他?”虽然成功地压低了声音,但对声音的颤抖却毫无办法。

加贺睁圆眼睛摇了一下头。

“我没这个意思。凶手可能是准备了一条同样的绳子,也可能碰巧发现了这条绳子,用来当凶器。只不过,我们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是什么?”

“我们在你家的垃圾箱里发现了应该是包装过这条绳子的玻璃纸。也就是说,这条绳子是新的,而且是最近才拆封的。拆封的是你吗?”

“这个……”真智子的脑中瞬间交织了各种各样的想法,“是我拆封的。前天,我在捆旧杂志的时候用到过。我想起来了。”

“就为了捆旧杂志?你还记得用了多长吗?”

“这个我记不清了。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只是绕着成捆的杂志来回转了几圈。”

“那么杂志有多少?”

一个奇怪的问题抛了过来。因为不明确加贺的目的何在,真智子有些焦急。

“大概……对了,我想是二十本左右。”

“要说二十本,用的长度充其量也就一米到两米。绳子没用在其他地方吗?”

“没有。用完就放进壁橱了。”

“是吗?这果然很蹊跷啊。”加贺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什么蹊跷?”

“嗯。我们调查了这捆绳子,已经用掉了二十米。不是二十厘米,而是二十米。你对此是怎么看的?

“二十米……”

“根据刚才的话,我们只能认为是凶手用了绳子。然而二十米这个长度作为凶器来说也太长了,究竟被用来干了什么?”

真智子回答不上来,陷入沉默。

“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加贺的话让真智子摆好了架势。“是什么?”

“尽管屋子里被弄得那么乱,但邻近的住户里没有一个人听见类似打斗的声音。不管是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是东西被打破的声音,谁都没听见过。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可能他们碰巧都不在吧。”

“是这样吗?但是,你隔壁家的女主人说,昨天她可是一整天都在家。”

“所以这种事……我不知道了。”真智子说完做出看手表的动作,催了一下理砂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就要走了。这孩子要迟到了。”

“啊,是啊。耽搁你了,万分抱歉。要不这样,我把你们送到学校吧?”

“不,不必了。”真智子拉过理砂的手,离开了旅馆。

加贺确实是在怀疑自己,她想道。但她并不知道怀疑她的根据在哪儿。

不管怎样,我必须坚守住,她想。不能在这种地方栽跟头。无论如何,必须守住自己和理砂一起同心协力的生活。

5

送理砂上学回来的路上,真智子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的号码,她就知道对方是谁。她并不想对这个人说话,但又无法视而不见,便走到路边,按下了通话键。

“喂。”

“啊,真智子吗?是我。”

“嗯。”

这是她的前夫,被前夫直呼其名让她感到不快,但她从没发过半句牢骚。

“听说出大事了?”

“你知道了?”

“就在刚刚,警视厅的刑警来了。问了好多问题。”

“哦……”

或许对警察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行动。关于这个案子的设想,与其说是一个恶魔般的盗贼侵入了宅子,倒不如说是一个与楠木母女存在某种关系的人闯进了宅子更为合适。而被杀的毛利又是真智子的男友,前夫一定是被当作对毛利怀恨的人而吸引了警察的注意。

“要是给你添了麻烦,那真对不起了。”

“不,没关系。幸好我有不在场的证明,警察看上去也没怀疑我。”

“那就好。”

“理砂怎么样?一定受到惊吓了吧?”

“表面上还很开朗,实际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我想她心里应该不会平静。”

“那可不是嘛。”接着他停顿了一下,“我,今天有空……”

真智子变得不快起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然后呢?”

“也没什么,就是,我觉得是不是去一下你那里比较好。你们肯定不好过。”

“嗯,算是吧。但没事,我们自己总会挺过去的。”

她的真实想法是,这个时候,前夫的出现只会给人添乱。

“是吗?要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会办到的。”

他那久违的说话声充满了慈爱,或许他是真心在惦记吧。真智子的心情如释重负,但她现在已经不能依靠他了。

“谢谢。有什么要我转告理砂的?”

“嗯,告诉她,想跟我说话了,就打电话来。”

“知道了。”

“那,振作起来啊。真的别对我客气。”

又说了一句“谢谢”,真智子挂断了电话。

她一边走,一边想起了前夫,想起了她和前夫的生活。她想,如果他们生下的不是理砂这样的女儿,一定能更顺利地相处下去。

前夫是个在贸易公司上班的普通工薪族。登记结婚的时候,真智子也是个普通职员。结婚之后,她成了普通的主妇。然后理砂出生,她又成了普通的母亲。然而普通的日子就到此为止了,随着理砂的成长,真智子心中有样东西开始膨胀起来。

理砂具备天才般的运动神经,至少在真智子眼里是这样的。她继承了自己的血液,不,她有着超越了自己的才能——从理砂能走路开始,真智子就确信无疑。平衡感,柔韧性,瞬间爆发力,各项都是一等一的。

对真智子要让女儿学体操的想法,丈夫是反对的。最大的理由就是危险。他主张让理砂像普通人一样成长。

“你什么都不懂!不让理砂去练体操,那是埋没了她宝贵的才能。”

“你别说得那么夸张。她参加不了奥运会。”

“不!让她练体操就是奔着奥运会的,这是当然的事!”

“妄想罢了。”

“要是当初没受伤,我就走到这个妄想跟前了。”

几次争吵后,真智子最终强行把理砂带进了俱乐部。俱乐部会长是她的一个老相识,一眼就看出了理砂的潜力。

“一定得好好培养。”

听到这句话时,真智子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她和理砂两人齐心协力生活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真智子的生活几乎全部围绕理砂的训练重组了一遍。饮食内容、生活节奏、居住环境,一切都为此改变。这样一来,真智子的眼里必然渐渐容不下了丈夫的身影。她只求丈夫提供能维持理砂培养环境的经济支持。

“你究竟把家庭当成了什么!你以为,牺牲掉这个家庭,理砂就会幸福吗?”

有一天,丈夫一发不可收拾地怒吼起来。他说要让理砂停止练体操。

“我要让理砂把才能开发出来,这怎么就不行了?这样成功了,理砂就会幸福。理砂的幸福,不就是我们的幸福吗?你不这么认为?”

“这种东西才不是幸福!”

“自以为是!”

“谁自以为是?”

现在真智子想起来,觉得当时丈夫或许已经强忍很久了。忙于工作的他,只有休息日才能顾及女儿。然而就连休息日的这点幸福,他也没有得到。他一定非常羡慕那些被央求着花点时间陪家人的父亲。

真智子发现他在外面有了情妇。她对此什么也没说,甚至觉得这倒正好。她已经没有闲工夫为丈夫操心了。

然而最后,提出离婚的却是真智子。因为她不想让理砂看到父母每日争吵的样子。

丈夫考虑了一晚上,最后同意了。他应该也觉得没有其他的路可选了。

“我算败给你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但我话说在前面,要是让理砂蒙受不幸,我饶不了你!”

“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她口气强硬地答道。

离婚之后,她越发燃起了让女儿当体操选手的热情。可以说,理砂已经成了她活下去的理由。甚至在俱乐部里,她也有着“魔鬼妈妈”的名声,因为只要事关体操,她对一切都不会妥协。

然而她从没有打骂过理砂。她最怕的事情,就是理砂会厌烦体操。因此,即便是理砂逃了训练,她也不会责备,而是向理砂倾诉:妈妈的期待有多深,妈妈抱着多大的梦想,最重要的是,妈妈把理砂看得多重。

理砂虽然也会因母亲的期望而感到负担,然而渐渐地,她也和真智子抱有了一样的梦想,对奥运会的憧憬也已经变得十分具体化了。

虽然是这样——真智子不由得咬住嘴唇。

她和理砂两个人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五年,心情确实也放松了几分。理砂的技术着实在提高,已经不需要真智子口头上的监督了。这也让真智子感到寂寞。同样的日子反反复复,神经都已迟钝。用通俗的说法,就是她或许想寻找刺激了。简单地说,她心里生出了缝隙。而有个男人填进了这道缝隙。

真智子是通过一个教舞蹈的主妇认识毛利周介的。“找商场的外销买东西,买来的东西样样都实打实,价格还便宜。去那家商场购物,总是会有各种优惠。”那个主妇热情洋溢地说。真智子虽然没有多大兴趣,但主妇说,这也是找对象的一个办法,决定要把那家商场负责外销的人介绍给她。而来的人就是毛利。

毛利说话稳重,给人印象很好。他比真智子要小一岁,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从容得甚至让真智子觉得他比自己岁数要大。

然而真智子并不是在那时就对他一见倾心。应该说,她是见了几次面之后才被吸引住的。每当真智子通过外销部下订单,第二天他就会把东西送到她家里。对每天都忙忙碌碌而无暇出去购物的真智子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服务。于是他造访她家的次数也就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

究竟是谁先引诱了谁,现在已经说不清了。如果毛利还活着,他一定会嬉皮笑脸地说:“是你呀。”但是真智子可以断言,是他先靠过来接吻的。

毛利也有过一段婚姻,但是两年前离婚了。“因为婚外情败露了。”他毫不讳言。他还说自己现在之所以没有像样的财产,是因为前妻要了一大笔抚慰金。但真智子却觉得,他们没有孩子,抚慰金料想也不会是笔大数目。

即便是开玩笑,毛利也从来没提过要和真智子结婚的事。这是当然的,真智子如此理解。她想,一个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男人,应该不会考虑和一个女儿即将上初中的女人一起生活。他现在只是凭一时兴起和自己交往而已——真智子经常对自己这样说。只不过他周围恰好没有一个能够满足他性欲的合适女人罢了。他想在她身上得到的,只是满足性欲,以及一小笔风尘仆仆赚来的钱,所以她也绝不能沉湎其中——她一直在心中小声提醒自己:我还有理砂,理砂是第一位的,恋爱是第二位的。

既然是这种没有结果的交往,还是尽早结束的好——虽然她也这么想过,却办不到。只要他来了,就会进屋。一旦他靠过来,自己就会毫无抵抗地被他抱住,有时还感到高兴。但客观地想,他并不是什么有特别魅力的男人,所以到头来只是自己寂寞了——她带着几分自虐地进行了自我分析。她想通过维系和他的关系,来确认自己还没有放弃做女人的权利。

当毛利的尸体映入眼帘的时候,真智子发觉自己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这下终于不必再为多余的事担心了,她有了一种安定感。

然而——

或许已经晚了。

6

回望案发直到今天的日子,真智子一直祈祷事情就这样过去,别再发生其他情况。昨天没有警方拜访。今天还有明天,以及今后的日子,她都希望她们母女能安静地过下去。

体操比赛的会场设在区内某私立高中的体育馆内。真智子听说赛事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那座体育馆不仅设施完备,而且配备了能眺望全场的观众席。然而比赛开始在即,高档的观众席里却基本没有人。她坐到最前排,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然后开始寻找理砂的身影。理砂正和其他孩子做热身运动。她想走到理砂身边说几句鼓励的话,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她忽然感到旁边有人。转头一看,加贺正准备坐在她旁边。

“加贺先生……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想看看比赛。不行吗?”

“没有,可是……”

“真热啊。”说完,加贺脱下了上衣,从手里的便利店购物袋里拿出罐装咖啡,“喝点吗?”

“不,我就不必了。”

“那恕我失礼。”他拉开拉环,“我还是第一次看体操比赛。”

“啊,是吗?”

“但我时不时会在电视上看看。日本女子体操这段时间看上去有些不够振作啊。”

如果是平常,对加贺这样的门外汉提出的看法,真智子是会反驳的。然而今天没这工夫。

这个警察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在?他这样坐在旁边,打算说什么事?真智子考虑的是这些。然而还没等她把这些疑问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加贺就开口了。

“我们找到了一家荞麦面馆。”加贺看着真智子说道。

“荞麦面馆?”

“是的,荞麦面馆。就是那天白天毛利先生进的那家荞麦面馆。我们从他胃里面的东西判断他吃过荞麦面,却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家面馆。按照毛利先生的职业性质,他白天应该坐着公司的厢式汽车,在东京到处转。”

“你们看得挺仔细呀。”真智子没有多想。

“真是万幸。我们在胃里面发现了干烧鲱鱼。”

“鲱鱼?”

“鲱鱼荞麦面,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听说是一种放了干烧鲱鱼的荞麦面。这在关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食物,但在这里却没怎么听说过。我的同事中有一个是在京都长大的,因为看到胃里面发现了干烧鲱鱼,就指出死者会不会在白天吃过鲱鱼荞麦面。但是他又说,在这边能吃到正宗鲱鱼荞麦面的面馆很少。于是我们核对了东京所有的荞麦面馆,从中筛选出鲱鱼荞麦面做得比较好的,拿着毛利先生的照片来回打听。最后有家面馆的店员说他记得毛利先生。”

“是吗?”

真智子想起了毛利是大阪人。他时不时会在说话中跳出几句关西腔,但并不招人讨厌。

“毛利先生进入那家面馆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那家面馆在两点到五点之间停业,他在快到点时跑了进去,点了一份鲱鱼荞麦面,因此店员记得。”

“他吃了荞麦面这件事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真智子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道。

“和推定死亡时间有关。”加贺答道,“如果知道了他吃下去的时间,就能从食物的消化状态来更加准确地算出他的死亡时间。根据解剖的结果,我们判明,毛利先生被杀是在吃过鲱鱼荞麦面后的四个小时以内。既然吃面的时间是两点,那他在六点时应该已经被杀了。”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电力施工的负责人的证言就很重要了,即从五点半到将近七点的时间内,并没有人出入你家的大门。这就等于说毛利先生五点半之前就在屋子里了。不仅是毛利先生,凶手也应该如此。那么在那个时间段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谁呢?”

“楠木真智子,你打算这么说吧?”

“还有理砂小姐。”

“胡说八道!”真智子发泄般地说道,“你这些无聊的话是从哪儿来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加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用指尖挠了一下眉间。

“你抱过金吉拉吧?”

“啊……”

“是猫。你一定抱过附近药店的那只猫吧?在星期三早上。”

“那又怎么样?”

“那只猫的毛也附在了尸体上。”

真智子“啊”了一声。

“那只猫在星期三之前并没有在那条街上出现过。因此,毛利先生身上之所以附着了猫毛,一定是你或者理砂与他的身体接触过,哪怕是间接的。”

7

选手们的练习已经开始,理砂也确认过了跳马器械的高度。然而她的身影在现在的真智子看来却是一片虚幻。

难道就没有脱离这困境的办法吗?她绞尽脑汁思考着,但处处都走投无路。这个姓加贺的刑警就像布下将死棋局一样,从容不迫而又切切实实地向她逼近。

她作好了心理准备。想要逍遥法外终究是一场梦。

“真是……没办法了。”

“你能说实话吗?”

“好吧。”她又叹了口气,说道,“人是我杀的。”

“是你?”

“是的。那天,我结束了会计事务所的工作后,马上就回到家。我跟他约好见面谈谈。因为之前我发现他有了别的女人,打算就此盘问一下他。本来只要他道歉,我就会原谅他的,但他没这么做,反倒忽然声色俱厉地大骂起来。按他说的,他只是为了钱才勉勉强强和我在一起的。于是我就被气得晕头转向……”

“把他绞死了?”

“是的。”真智子点头道,“杀了他之后,我马上就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我想这事总之等过后再想办法,于是就出了门。”

“但是屋外的电力施工应该还在进行。”

“没错。所以我屛住气息一直等到施工结束,确定一个人也没有了,才出的门。”

“那是几点?”加贺问道。

“我想是七点左右。”

“嗯。”

“后来在舞蹈学校上课时,我脑中也一直盘算着怎么处理尸体。最后,我决定把现场布置成入室盗窃的样子。”

“你所谓的门锁没上也是谎话吧?”

“是的。看到那张快递的取件通知单,我就想到可以说个谎。我想,如果谎话起作用,那就可以造成凶手是七点之后逃离现场的假象。”

“也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明。”

“是的。但这毫无意义。我没想到你们能从胃囊里的东西,准确判断出他的死亡时刻。”接着真智子“噗”地笑了一声,“他居然爱吃鲱鱼荞麦面,我完全不知道……”

“你当凶器用的绳子到哪儿去了?”

“揉成一团,扔进车站的垃圾箱了。”

“为什么用了二十米?”

“那是……我一度想过要把尸体绑起来。我想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他又回过神来,那就糟了。”

“但你并没有绑他。”

“是的。因为无论怎么看,他都应该死了。”

“就算是绑他,二十米也太长了吧?”

“是啊。我想当时精神太失常了。”

加贺点点头,但并没有显出满意的表情。他皱起眉,一双紧盯着真智子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悲悯。

“那就是,”他说道,“你的第二个梦想吗?”

“啊……”

“失礼了。”加贺嗖地将右手伸向真智子,碰到了她的头发,“剪得真漂亮啊,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美容院?”

真智子吓了一跳。

“是啊……什么时候呢……”

加贺的目光落在了手册上。

“你去的那家美容院叫‘萨布丽娜’,离你上班的会计事务所很近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把它记在你家的通信录上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送你和你女儿去了池袋的旅馆之后。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常去的美容院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不问我?”

“问了会引起你的警惕。这样一来,你就会想出对策了。”

真智子陷入了沉默。确实,如果那时候被问到了,她一定会盘算出什么对策来。

“星期三,你去了美容院,对吧?”加贺静静地说道,“你想敷衍也是枉然。我们已经向美发师确认过了,你那天在美容院美发的时间就是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也就是说——”他盯着真智子,“不可能是你杀了毛利先生。”

“你弄错了,我——”

“楠木女士,”加贺慢慢地摇头道,“你一开始就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你没有必要在证言上撒谎,或在不在场证明上下功夫。需要不在场证明的人不是你,而是她——是这样吧?”

加贺指着即将参赛的理砂。

真智子做了个深呼吸。

“从五点半到将近七点这段时间,我家没有人出来过,电力施工人员不是证明过了吗?那孩子七点钟正在去俱乐部的路上。从家里到俱乐部,走得再快都至少要半个小时。所以她也有不在场证明。”

“那我就要问你了。刚才你也说过,发现尸体时门是锁着的。凶手如果不是你们,那他究竟是怎样从屋子里逃脱后又锁上门的?”

“这本来就……”真智子咽了口唾沫,“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本来窗户就没有上锁,不是推理小说里的密室。我想凶手是从窗户逃出去的。”

听了她的话,加贺的表情忽然舒缓下来。

“窗户没有上锁——还真是这样。”

“是真的。”

加贺猛地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所有的谜团就此解开了。正如你所说,凶手恐怕真是从窗户逃出去的。也就是说,她是有可能躲过施工人员的目光的。”他说完,又指向了理砂。

“不对。那孩子怎么可能把一个成年男子绞死?”

“就算是成年男子,”加贺说道,“睡着了就不会抵抗了。”

“这……”

“我们在你女儿的床上发现了毛利先生的头发。或许是毛利先生等你的时候,在床上打了个盹。这让你女儿看见了,于是她就用绳子缠住了他的脖子。但那并不是普普通通地一缠。她准备了将近二十米长的绳子,将绳子的三分之一缠在毛利先生的脖子上,又将多出来的部分绕过某个牢固的东西,比如柱子或者门把手,然后拿绳子的两端走到阳台上。在确定没有目击者之后,她就这样拿着绳子跳了下去——”

听着加贺的话,真智子不住地摇头。但她也自知否定不了。泪水抑制不住地从她双眼中溢出。

“不管毛利先生身材多高大,忽然被一个少女用全身体重绞住脖子,应该不会有抵抗的余地。在确认完全没有抵抗之后,理砂慢慢地放开了绳子的一端。绳子在强力摩擦毛利先生的脖子后松开了,理砂恰到好处的速度下落。对天才体操少女来说,这种程度的技艺算是家常便饭。安然无恙地落地后,她将绳子全部收回,若无其事地去了俱乐部。”

“不对,那孩子什么都没干。你哪里来的证据,说她是凶手?”

“那么,”加贺说道。“你说自己是凶手,又是在包庇谁?你不惜当替身来保护的那个人是谁?”

在锐利的目光下,真智子似乎已经放弃。她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你在看到现场的一瞬间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吧?你想让自己和理砂都不被怀疑。为此,你将房间弄乱,还将尸体搬到和式房间里,对吧?但是你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万一事情败露,即便自己深陷牢狱,你也要帮理砂一把。因此,尽管你有完备的不在场证明,也没对我们说。那天,在送你们到旅馆的途中,要是我没有注意到你头发上散发出来的洗发水香味,或许就真的成全了你的第二个梦想。”

“洗发水……啊,这么说来——”

“你看上去明明去了美容院,却没有在报告那天的行动时提到。我觉得这之中有什么蹊跷,于是决定调查一下。”

“是这样啊。”

真智子想起了加贺曾在车上问她是否洗过澡的细节。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

“并不是说什么时候开始,而是在进行了多项调查后逐渐发现了真相。如果非要说不可,在最开始听你说话时,我就起了疑心。”

“最开始?”

“你说你看见餐厅一片狼藉,又在和式房间里发现了尸体,便报了警,然后就一直在发呆。是这样吧?”

“是的。”

“正常来说,你一定会去西式房间看看,会担心独生女儿是否遭到不测,对吧?”

真智子闭上了眼睛。正是如此。因为想要将警察的视线从真正的现场——西式房间转移开,她不知不觉就说了那样的话,却适得其反。

“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加贺问道。

“是……或许是对我背叛她的一种报复。”

“背叛?”

“我们约好了,母女两人要齐心协力直奔奥运会。在理砂完成我未能实现的梦想之前,我绝对不会让其他事搅乱我的心思。”

真智子和毛利交往之后,仍将理砂的事摆在第一位,但理砂应该对此抱有强烈的不满。真智子确实违背了要不牺牲一切理砂的誓言。

“那孩子,”真智子凝视着女儿的身影。理砂正走向平衡木。“太想实现梦想了。”

“我们暂且不要影响她吧。”

理砂跳上平衡木,胸口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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