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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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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比你还小。她结婚了吗?”

“没有。这有什么差别?”

“可是这样子她肯定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就因为她没结婚?”

“是的。还有她才十九岁。我不敢相信这样她会高兴。”

“她结没结婚有什么差别?她想要孩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计划好的。”

“她告诉你的?”

“可是,妈妈,我了解她,她是我的朋友。我知道她想要孩子。”

长椅上的女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喊那个女孩子。小女孩从秋千上下来,跑向她们。

“那孩子的父亲呢?”我问。

“他也很高兴。我记得当他们发现他们有孩子了,我们全都出去庆祝。”

“可是人们总是假装高兴的样子。就像昨天晚上我们在电视上看的那部电影。”

“什么电影?”

“我想你没有在看。你在看你的杂志。”

“哦那个。那电影很烂。”

“是很烂。但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肯定没有人在知道有孩子时会像电影里的人那样。”

“说真的,妈妈,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坐得住看那种垃圾。你以前都不习惯看电视。我记得以前我电视看太多,你总是叫我把电视关掉。”

我笑了。“你瞧,我们的角色变了,妮基。我相信你是为我好。你一定不能让我像那样浪费时间。”

我们离开茶馆往回走时,空中乌云密布,雨也变大了。我们刚走过一个小小的火车站不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喊:“谢林汉姆太太!谢林汉姆太太!”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大衣的小个子女人正急急地走过来。

“我猜是你,”她追上我们,说。“你最近好吗?”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好,沃特斯太太,”我说。“很高兴又见到你。”

“看来又是坏天气。哦,你好,景子”——她碰了碰妮基的袖子——“我没注意是你。”

“不是,”我急忙说,“这是妮基。”

“妮基,没错。天啊,你长这么大了,亲爱的。难怪我弄混了。你长这么大了。”

“你好,沃特斯太太,”妮基舒了口气,说。

沃特斯太太住在附近。现在我偶尔才见到她,几年前她教我的两个女儿钢琴。她教了景子好几年,而妮基只在小时候教了一年左右。我很快就发现沃特斯太太的钢琴技术有限,而且她对音乐的总的看法也常常让我生气。比如说,她把肖邦和柴可夫斯基的作品都称为“动听的旋律”。可是她为人和蔼可亲,我不忍心把她换掉。

“你最近怎么样,亲爱的?”她问妮基。

“我?哦,我住在伦敦。”

“哦,是吗?你在那里干什么呢?读书?”

“我其实也没干什么。只是住在那里。”

“哦,我知道了。不过你在那里很开心,是吧?这是最主要的,不是吗?”

“是的,我很开心。”

“那就好,这是最主要的,不是吗?那景子呢?”沃特斯太太转向我。“她最近怎么样?”

“景子?哦,她搬到曼彻斯特去了。”

“哦,是吗?听说那个城市总的来说还不错。她喜欢那里吗?”

“我最近没有她的消息。”

“哦,好吧。我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景子还弹琴吗?”

“我想还弹。我最近都没有她的消息。”

沃特斯太太终于看出我不想谈论景子,尴尬地笑了笑,放开这个话题。景子离开家的这几年来,每次遇见我,沃特斯太太总是要问起景子。我很明显不想谈论景子,而且到那天下午都还讲不出我女儿在什么地方。但是沃特斯太太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很可能以后我们每次见面,沃特斯太太还会笑着向我打听景子的事。

我们到家时,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

“我想我让你丢脸了,对吗?”妮基对我说。我们又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的花园。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说。

“我应该跟她说我正在考虑上大学什么的。”

“我一点都不介意你说自己什么。我不觉得丢脸。”

“我想你不会。”

“不过我想你对她很不耐烦。你从来都不太喜欢她,不是吗?”

“沃特斯太太?哦,我以前很讨厌上她的课。无聊死了。我常常睡着,然后耳边不时有小小的声音,叫你把手指放在这里、这里或这里。是你的主意吗,让我上钢琴课?”

“主要是我的意思。你瞧,以前我对你期望很高。”

妮基笑了。“对不起我没学成。可这得怪你自己。我根本没有学音乐的天赋。我们屋里有个女孩是弹吉他的,她想教我几个和弦,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学。我想沃特斯太太让我这辈子都讨厌音乐了。”

“将来有一天你可能会重新爱上音乐,那时你就会感激上过那些课了。”

“可是我把学的全忘了。”

“不可能全忘的。那个年纪学的东西是不会全丢掉的。”

“反正是浪费时间,”妮基嘟囔道。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转向我说:“我想很难跟别人说吧。我是指景子的事。”

“我那样说最省事,”我答道。“她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想是这样。”妮基又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景子没有来参加爸爸的葬礼,对吧?”她终于说道。

“你明知道她没去干吗还问?”

“我随口说说,没什么。”

“你是要说因为她没有参加你爸爸的葬礼所以你也不参加她的葬礼?别这么孩子气,妮基。”

“我不是孩子气。我是说事实就是这样。她从来不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既不在我的生活里也不在爸爸的生活里。我从没想过她会来参加爸爸的葬礼。”

我没有回答,我们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然后妮基说:

“刚才真是不自在,和沃特斯太太说话的时候。你好像很喜欢?”

“喜欢什么?”

“假装景子还活着。”

“我不喜欢骗人。”也许是我的话蹦得太快,妮基好像吓了一跳。

“我知道,”她轻声说。

那天晚上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妮基来的第四天——仍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今天晚上我换个房间可以吗?”妮基说。“我可以睡空房间。”我们刚吃完早餐,正在厨房里洗盘子。

“空房间?”我笑了笑。“这里现在都是空房间。你要睡空房间当然可以,没有什么不可以。你不喜欢你的旧房间了?”

“睡在那里我觉得不自在。”

“太没良心了,妮基。我本来希望你还把它当作自己的房间的。”

“我是这么想来着,”她急忙说。“我不是不喜欢那个房间。”她不说了,用干毛巾擦着刀子。最后她终于说:“是另外那间。她的房间。就在正对面,让我觉得不自在。”

我停下手里的事,板着脸看着她。

“我忍不住,妈妈。一想到那间房间就在正对面我就觉得怪怪的。”

“睡空房间去吧,”我冷冷地说。“可是你得自己铺床。”

虽然我对妮基换房间的要求表现得很生气,但是我并不想难为她。因为我自己也曾对那个房间感到不安。在许多方面,那个房间是这栋房子里最好的房间,从那里看果园视野极好。但是很长时间里,它一直是景子极小心守护的私人领域,所以即使在她已经离开了六年后的今天,那里仍然笼罩着一股神秘的空气——这种感觉在景子死后更加强烈。

在她最终离开我们的前两三年,景子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把我们挡在她的世界之外。她很少出来,虽然有时我们都上床睡觉后我听到她在房子里走动。我猜想她在房间里看杂志,听广播。她没有朋友,也不许我们其他人进她的房间。吃饭时,我把她的盘子留在厨房里,她会下来拿,然后又把自己锁起来。我发现房间里乱糟糟的。有发霉的香水和脏衣服的味道,我偶尔瞥见里面,地上是成堆的衣服和无数的时尚杂志。我只得连哄带骗叫她把衣服拿出来洗。最后我们达成共识:每几个星期,我会在她房间门口看见一袋要洗的衣服,我把衣服洗了,拿回去。后来,大家渐渐习惯了她的做法,而当她偶尔心血来潮冒险到客厅里来时,大家就都很紧张。她每次出来无一例外地都是以争吵收场,不是和妮基吵架,就是和我丈夫吵架,最后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我没有见过景子在曼彻斯特的房间,她死的那个房间。作为一个母亲,这么想可能有点病态,但是听到她自杀的消息时,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甚至在我感到震惊之前——是:在他们发现之前她那么吊着多久了。在自己家里,我们都一连几天看不见她;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陌生城市里,更别指望会很快被人发现。后来,验尸官说她已经死亡“好几天了”。是房东太太开的门,她以为景子没有交房租就离开了。

我发现这个画面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女儿在房间里吊了好几天。画面的恐怖从未减弱,但是我早就不觉得这是什么病态的事了;就像人身上的伤口,久而久之你就会熟悉最痛的部分。

“在空房间里睡我至少能暖和些,”妮基说。

“妮基,你晚上要是觉得冷,把暖气打开就好了。”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最近我总是睡不好。我想我老做噩梦,但是醒来后就想不起来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说。

“我想可能跟这里的安静有关。我不习惯晚上这么安静。”

“我梦见了那个小女孩。昨天我们看见的那个。公园里那个。”

“我在车上就能睡着,可是我不记得怎么在安静的地方睡觉了。”妮基耸耸肩,把一些餐具扔进抽屉里。“也许在空房间里我能睡得好一点。”

我跟妮基说起这个梦,在我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这也许表明我从那时起就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我肯定从一开始就怀疑——虽然不确定是为什么——这个梦跟我们看见的那个小女孩没多大关系,而是跟我两天前想起佐知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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