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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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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已经模糊,事情可能不是我记得的这个样子。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神秘的咒语把我们两个定住了。天越来越暗,我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远处河边的那个影子。突然间,咒语解除了,我们两个都跑了起来。跑近时,我看见万里子缩成一团侧躺着,背对着我们。佐知子比我早一点到那里,我怀着孕,行动不方便,等我到时,佐知子已经站在孩子身边了。万里子的眼睛睁着,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死了。但是后来我看见她的眼睛动了,用奇怪的、空洞的眼神盯着我们。

佐知子单腿跪下,扶起孩子的头。万里子还是那么盯着。

“你没事吧,万里子?”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

她没有回答。佐知子也不做声,检查着她的女儿,把她在怀里翻来翻去,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没有感觉的洋娃娃。我发现佐知子的袖子上有血,再一看,是万里子身上来的。

“我们最好叫人,”我说。

“不严重,”佐知子说。“只是擦伤。看,伤口不大。”

万里子躺在水沟里,短裙有一面浸在黑色的水里。血从她大腿内侧的伤口流出来。

“怎么了?”佐知子问她女儿。“出什么事了?”

万里子还是盯着她妈妈看。

“她可能吓着了,”我说。“现在最好别问她问题。”

佐知子扶万里子站了起来。

“我们很担心你,万里子,”我说。小女孩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去,走了起来。她走得很稳;腿上的伤看来并无大碍。

我们往回走,过了木桥,沿着河边走。她们两个走在我前面,没有说话。我们回到小屋时,天已经全黑了。

佐知子把万里子带进浴室。我点燃主室中间的炉子泡茶。除了炉子,刚才佐知子点亮的一盏吊着的旧灯笼是屋子里唯一的亮光,屋里大部分地方都还是漆黑一片。角落里,几只黑色的小猫仔被我们吵醒,开始骚动不安。它们的爪子在榻榻米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再次出现时,母女两人都换上了和服。她们进了隔壁的一间小房间,我又等了一会儿。佐知子的声音透过隔板传了出来。

最后,佐知子一个人出来了。“还是很热,”她说,走过房间,把通向走廊的拉门打开。

“她怎么样了?”我问。

“她没事。伤口没什么。”佐知子在拉门旁坐下来吹风。

“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报告警察?”

“警察?要报告什么呢?万里子说她爬树,结果摔倒了,弄了那个伤。”

“这么说她今天晚上没有和什么人在一起?”

“没有。她能和谁在一起呢?”

“那个女人?”我说。

“哪个女人?”

“万里子说的那个女人。你现在还认为是她编出来的吗?”

佐知子叹了口气。“我想不完全是编的,”她说。“是万里子以前见过的一个人。以前,她还很小的时候。”

“可是这个女人今晚会不会在这里呢?”

佐知子笑了笑。“不会的,悦子,不可能。不管怎么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相信我,悦子,说什么有个女人,都是万里子发难时的小把戏。我已经很习惯她这些小把戏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编这些故事呢?”

“为什么?”佐知子耸了耸肩。“小孩子就喜欢做这些。悦子,你自己当了妈妈以后也要习惯这些事情。”

“你肯定她今天晚上没有和什么人在一起?”

“很肯定。我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我们都不说话了。蚊子在我们周围嗡嗡叫。佐知子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你瞧,悦子,”她说,“我很快就要离开日本了。你好像不是很在意。”

“我当然在意了。而且我很高兴,要是这是你所向往的。不过不会遇到……很多困难吗?”

“困难?”

“我是指,搬到另一个国家,语言、习惯都不同。”

“我明白你的意思,悦子。但是说真的,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瞧,我听说过很多有关美国的事,对美国并不完全陌生。至于语言嘛,我已经会说很多了。我和弗兰克都说英语。我在美国住一阵子后,就能像美国女人一样说话了。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知道我能行。”

我微微鞠了一躬,但没说什么。两只小猫朝佐知子坐的地方走来。她看了它们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当然了,”她说,“有时我也在想事情会怎么样呢。但是真的”——她对我笑了笑——“我知道我能行。”

“其实,”我说,“我担心的是万里子。她会怎么样呢?”

“万里子?哦,她没问题的。你了解小孩子。他们比大人更能适应新环境,不是吗?”

“不过对她来说仍是个很大的变化。她准备好了吗?”

佐知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说真的,悦子,你觉得我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些吗?你以为我决定要离开这个国家前没有首先考虑女儿的利益吗?”

“当然,”我说,“你一定会仔仔细细地考虑。”

“对我来说,女儿的利益是最重要的,悦子。我不会做出有损她的未来的决定。我已经仔细地考虑过了整件事情,我也和弗兰克商量过了。我向你保证,万里子没事的。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她的学习呢,会怎么样呢?”

佐知子又笑了。“悦子,我又不是要到深山老林去。美国有学校。而且你要明白,我的女儿非常聪明。她爸爸出身名门,我这边也是,我的亲戚都是很有地位的人。悦子,你不能因为……因为眼前的事物就认为她是什么贫农的孩子。”

“没有。我从来没有……”

“她很聪明。你没有见过她真正的样子,悦子。在眼前这种环境里,小孩子自然有时有点笨拙。但你要是在我伯父的家里头看见她,你就会发现她真正的品质。大人跟她说话时,她回答得清楚、流利,不会像很多小孩子那样傻笑或者扭扭捏捏。而且绝没有这些小把戏。她去上学,跟最优秀的孩子交朋友。我们还给她请了一位家庭教师,老师对她的评价很高。她这么快就能赶上真是叫人吃惊。”

“赶上?”

“这个”——佐知子耸耸肩——“很不幸,万里子的学习总是时不时地被打断。这个事,那个事,我们又经常搬家。但是我们现在比较困难,悦子。要不是战争,要是我丈夫还活着,万里子就能过上我们这种地位的家庭应有的生活。”

“是的,”我说。“没错。”

佐知子可能是听出我的语气不大对,抬起头来看着我。当她往下说时,语气变紧了。

“我不用离开东京的。悦子,”她说。“但是我离开了,为了万里子。我大老远地来我伯父家住,是因为我认为这样对我女儿最好。我本来不用这么做的,我根本用不着离开东京。”

我鞠了一躬。佐知子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头凝视着屋外漆黑的一片。

“可是如今你离开了你伯父家,”我说。“现在又即将要离开日本。”

佐知子生气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说话呢,悦子?你为什么不能祝福我呢?就因为你妒忌?”

“我是祝福你的。而且我向你保证我……”

“万里子在美国会过得很好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那里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在那里她的机会更多,在美国女人的生活要好得多。”

“我向你保证我替你高兴。至于我自己,我再心满意足不过了。二郎的工作很顺利,现在又在我们想要的时候有了孩子……”

“她可以成为女商人,甚至是女演员。这就是美国,悦子,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弗兰克说我也有可能成为女商人。在那里这些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相信。只是就我而言,我对我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佐知子看着那两只小猫在她身旁的榻榻米上乱抓。有几分钟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我得回去了,”我打破沉默。“他们要担心我了。”我站起来,可是佐知子仍然看着那两只小猫。“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我问。

“这几天。弗兰克会开车来接我们。周末我们就会坐上船了。”

“那么我想你不会再去给藤原太太帮忙了吧。”

佐知子抬起头来看我,冷笑道:“悦子,我要去美国了。我不再需要到面店工作了。”

“我知道了。”

“其实,悦子,要请你转告藤原太太。我不会再见到她了。”

“你不自己跟她说吗?”

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悦子,难道你不能体会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每天在面店里工作有多讨厌吗?不过我不抱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现在都结束了,我不想再见到那个地方了。”一只小猫在抓佐知子和服的袖子。佐知子用手背重重地拍了它一下,小家伙急忙往回跑过榻榻米。“所以请向藤原太太转达我对她的问候,”她说。“也祝她生意兴隆。”

“我会的。现在请原谅,我得走了。”

这次,佐知子站起来,送我到玄关。

“我们离开前我会去道别的,”我穿鞋时她说。

一开始这好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梦;我梦见了前一天看见的事——我们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公园里玩。第二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样的梦。其实,这几个月里,我做了几次这样的梦。

那天下午,我和妮基到村子里去时,看见小女孩在玩秋千。那是妮基来的第三天,雨小了,变成毛毛细雨。我有几天没有出门了,走在蜿蜒的小路上,户外的空气令我神清气爽。

妮基走得很快,每走一步,窄窄的皮靴子都咯咯响。虽然我也可以走得很快,但是我更喜欢慢慢走。妮基,我认为,应该懂得走路本身的快乐。再者,虽然她在这里长大,却体会不到乡下给人的感觉。我们边走,我边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她反驳说这里不是真正的乡下,只是迎合住在这里的有钱人的一种居住模式。我想她说得对;我一直没敢到英国北部的农业区去,妮基说,那里才是真正的乡下。尽管如此,这些年来,我越来越喜欢这些小路带来的平静和安详。

到村子后,我带妮基去我有时光顾的茶馆。村子不大,只有几间旅馆和商店;茶馆开在街角,在一家面包店楼上。那天下午,妮基和我坐在靠窗的桌子,我们就是从那里看见小女孩在底下的公园玩。我们看见她爬上一个秋千,朝坐在旁边长椅上的两个女人喊。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穿着绿色橡胶雨衣和小橡胶雨靴。

“也许你很快就会结婚生孩子,”我说。“我怀念小孩子。”

“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了,”妮基说。

“好吧,我想你还太年轻。”

“这和年不年轻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一群小孩子在你旁边大喊大叫。”

“别担心,妮基,”我笑了,说。“我不是在强迫你生孩子。我刚刚突然心血来潮想当外婆,没别的。我想也许你能让我当上外婆,不过这事不急。”

小女孩站在秋千上,拼命拉链子,可是不知怎么,就是没办法让秋千荡得更高。但是她仍旧笑着,又朝那两个女人喊。

“我的一个朋友刚生了孩子,”妮基说。“她高兴得不得了。我真不明白。那小东西乱喊乱叫的。”

“至少她很开心。你的朋友几岁?”

“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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