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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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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尔,到楼下宋先生的房间去,你进去时不用敲门。如果里面有人,你就说是来照看火炉的。”

埃米尔那神情淡漠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表示。

他慢悠悠地走下楼去。教授太太和安娜让房门开着,留神听着楼下的动静。不久,他们听到埃米尔又上楼来了,便叫住他。

“屋里有人吗?”教授太太问。

“有的,宋先生在那儿。”

“就他一个人吗?”

他抿起嘴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不,凯西莉小姐也在那儿。”

“哦,真不像话。”教授太太叫道。

这会儿,埃米尔咧开嘴笑了起来。

“凯西莉小姐每天晚上都在那儿。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教授太太开始绞扭着双手。

“哦,真可恶!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这可不关我的事。”埃米尔回答说,一面慢吞吞地耸了耸肩膀。

“我看他们一定给了你不少钱吧,走开!走吧!”

埃米尔笨拙地迈着蹒跚的步子朝门口走去。

“一定得叫他们离开,妈妈。”安娜说。

“那让谁来付房租呢?税款就要到期了。一定得叫他们离开,你说得倒轻巧。但是他们一走,我就付不了账了。”她转身朝着菲利普,脸上流淌着泪水,“哎,凯里先生,你不会把听到的这些话说出去吧?假如让弗尔斯特小姐知道了——”就是那位荷兰老处女——“假如让弗尔斯特小姐知道了,她会立刻离开这儿的。假如大家都走了,咱们就只好关门大吉。我实在无法维持下去。”

“当然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如果她在这儿待下去,我可不想再理睬她了。”安娜说。

那天晚上吃饭时,凯西莉小姐准时入席就座。她的脸比平时显得红些,带着一副固执的神情。但宋先生没有露面,有一会儿,菲利普以为他打算躲避这种难堪的局面。最后宋先生仍然来了,满脸堆笑,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为自己到晚了而连声道歉。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执意要给教授夫人倒一杯他订的摩泽尔白葡萄酒,另外也给弗尔斯特小姐倒了一杯。屋子里很热,因为炉子整天烧着,窗户又难得打开。埃米尔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但手脚还算利索,好歹能依次为席上的每个人端汤送菜。三位老太太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教授太太哭了一场,几乎尚未恢复过来;她丈夫一言不发,心情沉重。谈话冷下来了。菲利普好像觉得,在这群天天与他同桌用饭的人身上,似乎有着某种令人惶恐的东西;在饭厅那两盏吊灯的映照下,他们看上去跟以前有些不同;菲利普隐隐感到心神不安。有一次,他与凯西莉小姐的目光相遇,他觉得她望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与轻蔑。屋子里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仿佛大伙儿都被这对情人的兽欲搞得心烦意乱。周围有一种东方的堕落的气氛:好几炷香散发出的淡淡香味,还有男女偷情的神秘味儿,似乎逼得人直喘粗气。菲利普可以感觉到脑门上的动脉在不住地搏动。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奇怪的情感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他似乎感到某种吸引力极强的事物,而同时心里又觉得厌恶和惊恐。

这种情况延续了好几天,整个气氛令人作呕,大家感到周围弥漫着那股违反常理的恋情,小小住所中每个人的神经似乎都很紧张,一下子就要发作。只有宋先生没受什么影响,他仍然像以前那么满面笑容,那么和蔼可亲,那么温文有礼。谁也说不出他的那种态度究竟算是文明的胜利呢,还是东方人对于被击败的西方世界的一种轻蔑表示。凯西莉则扬扬得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最后,就连教授太太对这种情况也觉得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她突然感到一阵惊恐,因为欧林教授用极为冷酷的坦率口气向她表明,这一众所周知的私通事件可能会产生的后果。她看到自己在海德堡的好名声,连同自己这所宅子的良好声誉会被这桩无法掩盖的丑闻所断送。不知怎的,也许是被眼前的利益迷了心窍,她竟一直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而眼下,她又因极度的恐惧而头脑混乱,几乎忍不住要马上把这姑娘赶出门去。亏得安娜很有见识,给凯西莉在柏林的那位叔父写了封措辞谨慎的信,建议他把凯西莉领走。

可是,教授太太打定主意要摆脱这两个房客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在心头克制了那么久的怒气,非要畅快地发泄一下不可。现在,她可以对凯西莉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我已经写信给你叔叔了,凯西莉,要他来把你领走。我不能再让你在这所宅子里待下去了。”

教授太太注意到那姑娘的脸唰地变白了,自己那双溜圆的小眼睛禁不住闪闪发亮。

“你真不要脸,不要脸。”她继续说。

她对凯西莉恶语谩骂。

“你对我的海因里希叔叔说了些什么呢,教授太太?”那姑娘问,原来那副扬扬得意、我行我素的神态突然消失了。

“噢,他本人会告诉你的。我想明天就能收到他的回信。”

第二天,为了让凯西莉当众出丑,教授太太在吃晚饭时,就对那个坐在桌子下首的姑娘大声嚷嚷。

“我已经收到你叔叔的来信啦,凯西莉。你今晚就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早上,我们送你上火车。你叔叔会亲自到中央车站去接你的。”

“很好,教授太太。”

在教授太太的眼中,宋先生仍然满面笑容,尽管她再三推辞,他还是硬给她倒了一杯酒。这顿晚饭,教授夫人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她得意得太早了。就在上床安歇之前,她把仆人叫到跟前。

“埃米尔,要是凯西莉小姐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你最好今晚就把它拿到楼下去。明天早饭之前,脚夫要来取的。”

仆人去了,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凯西莉小姐不在她的房间里,她的手提包也不见了。”

教授太太大叫一声,赶紧往凯西莉的房间跑去:箱子放在地板上,已经捆扎好了,而且上了锁,但是手提包不见了,帽子和斗篷也都不见了。梳妆台上空空如也。教授太太喘着粗气,跑下楼去,直奔那个中国佬的房间。她已有二十年没这么快步行走了。埃米尔在她背后连声呼喊,要她小心不要摔倒。她连门也顾不上敲,径直闯了进去。房间里空荡荡的,行李已不知去向,那扇通向花园的门仍然开着,说明行李是从那儿搬出去的。桌上的一个信封里面放了几张钞票,算是偿付本月的膳宿费和大致与其他额外花销相当的费用。教授太太由于刚才疾步行走,这时突然支撑不住,她嘴里发出一阵呻·吟,胖乎乎的身躯倒在沙发上。事情变得无可置疑:那对情人一起私奔了。埃米尔仍旧那么呆头呆脑,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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