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2/2)
“哦,他是哈姆斯沃思[3]旗下一家杂志的编辑,近来他采用了不少我的作品。”
[3] 哈姆斯沃思(1865—1922),英国报业巨头,建立了庞大的报业帝国,掌握的报刊包括《泰晤士报》《每日邮报》和《每日镜报》等。
“我还以为他就一直待在这儿不走了呢。”
“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我想跟你聊聊。”她坐在一把大扶手椅上,把整个身体和两只脚蜷缩成一团(只有她那瘦小的身子才能这样),点起一支香烟。菲利普看到她摆出这个过去总是叫他忍俊不禁的姿势,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看上去活像一只猫。”
诺拉那双妩媚的黑眼睛忽地一亮,朝菲利普瞅了一眼。
“我确实应该改掉这个习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动作还像个孩子似的,实在荒唐,可是把双腿盘在屁股底下坐着,我就觉得舒服。”
“又坐在这个房间里,真是太高兴了。”菲利普愉快地说,“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这个房间啊!”
“那你以前到底为什么不来呢?”诺拉快·活地问道。
“我怕来这儿。”菲利普红着脸说。
诺拉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了妩媚的笑意。
“你没有必要这样。”
菲利普犹豫了一会儿。他的心怦怦直跳。
“咱们上一次见面的情形你还记得吗?我待你太不像话了——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万分羞愧。”
她双眼直直地望着菲利普,但没有回答。菲利普着了慌,好像到这儿来是为了完成一件他这时才意识到相当荒谬的差事似的。诺拉并没有帮他解围,于是菲利普只能直截了当地脱口说道:
“你能原谅我吗?”
接着,菲利普激动地告诉诺拉说米尔德丽德已经离开了他,他万分悲切,几乎自杀。他把他和米尔德丽德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那个孩子的出世,与格里菲思的会面,以及自己的一片痴情、信任以及蒙受巨大欺骗的事都说了出来。他还告诉诺拉说他老是想起她对自己的好意和爱情,并为自己抛弃了她对自己的好意和爱情而无比悔恨。只有当他跟诺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感到幸福,而且如今他明白诺拉的难能可贵的价值。菲利普的声音也激动得嘶哑了。有时,他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万分羞愧,说话时就把眼睛死死盯住地面。他的脸痛苦得变了形,然而把这些都倾吐出来,他心里倒莫名其妙地感到宽慰。最后他说完了,一下子仰靠在椅子上,精疲力竭,等着诺拉开口。他什么都不隐瞒,甚至还自我贬斥,拼命把自己说得比实际还要卑鄙。诺拉却始终一声不响,他感到十分惊讶。最后他抬起头来,发觉诺拉的眼睛并没有望着自己。诺拉脸色惨白,好像陷入了沉思。
“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诺拉吃了一惊,飞红了脸。
“你恐怕过了一段很不顺心的日子,”她说,“我感到十分难受。”
她似乎想继续往下讲,但又收住话头。菲利普只好等着。最后她像是逼迫自己说话似的。
“我已经跟金斯福德先生订婚了。”
“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菲利普嚷道,“你完全不必让我在你面前出乖露丑嘛!”
“对不起,我没法打断你的话……你告诉我说,”——她似乎在搜寻不使菲利普的感情受到伤害的词语——“你的朋友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之后不久,我就遇到了他。我苦恼了好一阵子,可他待我非常好。他知道有人使我遭受痛苦,当然他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我觉得我不能继续这样不停地干啊,干啊,干啊;我疲劳极了,觉得身体很不好。我把我丈夫的事儿告诉了他。他提出要是我愿意尽快跟他结婚,就给我一笔钱去跟我丈夫办理离婚手续。他有份很好的工作,因此我就用不着再忙乎什么,除非我自己想那么干。他非常喜欢我,急于想要照顾我,这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如今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他。”
“那么离婚手续办妥了没有?”菲利普问道。
“离婚判决书已经拿到了,到七月份就能最终生效。那时候我们就马上结婚。”
有好一阵子,菲利普一言不发。
“但愿我没有这样丢人现眼。”他最后嘟囔道。
这时候,他回味着自己刚才那番长长的、不光彩的供述。诺拉好奇地瞅着他。
“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爱过我。”诺拉说。
“陷入情网并不叫人感到怎么愉快。”
不过,菲利普一向能很快地镇静下来。他站了起来,朝诺拉伸出手去,说道:
“我希望你生活美满幸福。不管怎样,这对你是再好不过的事儿。”
诺拉抓住菲利普的手握着,有点依依不舍地望着菲利普。
“你会再来看我的,是吗?”诺拉问道。
“不会再来了。”菲利普摇摇头说,“看到你幸福,我心里会十分忌妒。”
菲利普步子缓慢地离开了诺拉的住所。不管怎么说,诺拉说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这话是说对了。他感到失望,甚至还有一些气恼,不过与其说他伤心,倒不如说是他的虚荣心受到了损伤。他对这一点相当清楚。不久,他就意识到他被天上的诸神肆意愚弄了一番,他苦涩地嘲笑起自己来。一个人能够拿自己的荒唐行为来自嘲,心里可并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