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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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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过去了。菲利普有时到圣路加医院去,看看有没有他的信。他总在夜色浓重、几乎不可能遇到熟人的时候悄悄溜进医院。复活节那天,他接到大伯的一封信,相当诧异,因为这位黑马厩镇教区牧师一生中给他写的信,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六封,而且谈的都是事务上的事。

亲爱的菲利普:

如果你打算近期度假并愿意上这儿来的话,我会很高兴见到你。冬天,由于支气管炎发作,我病得很重,而威格拉姆大夫对我的病情根本不抱什么希望。我的体质很好,感谢上帝,我奇迹般地康复了。

你的亲爱的

威廉·凯里

看了这封信,菲利普十分生气。在大伯的心目中,菲利普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呢?他甚至在信上都不问一声。他就是饿死了,那老头儿也不管。可是,在往回走的路上,菲利普蓦地起了一个念头,在一盏路灯下收住脚步,把信掏出来又看了一遍,只见信上的笔迹再也没有早先特有的那种公事公办的坚定劲头,一个个字写得很大,歪歪斜斜的。说不定疾病对他的打击远远超过了他愿意承认的程度,于是想在这封正式的短信里,表达自己渴望见到世上唯一的亲人的心情。菲利普回信说他七月里可以到黑马厩镇去度上半个月的假期。这封邀请信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他一直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这一短短的假期。九月里,阿特尔涅全家要去采蛇麻子,但他那会儿抽不出时间,因为到了九月,要准备秋季的服装图样。林恩公司有个规矩,每个员工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度上半个月的假期,若在度假期间没地方可去,店员仍可睡在宿舍里,但膳食得自理。有些店员在伦敦附近没有朋友,对他们来说,假期倒是件麻烦的事情。这时,他们只好从微薄的工资里拿出几个钱来买食物充饥,而且整天闲着,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自从两年前同米尔德丽德一起去布赖顿以来,菲利普一直没有离开过伦敦。如今,他渴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享受一下大海的宁静。他怀着这种强烈的欲·望度过了五月和六月,最后真到了要离开伦敦时,他倒变得懒洋洋的。

在离开伦敦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当菲利普向桑普森先生谈起他不得不留下来的一两件活儿时,桑普森先生突然对他说道:

“你一直拿多少工资?”

“六个先令。”

“我想那可不够。等你度假回来,我设法给你增加到十二先令。”

“那太感谢你了,”菲利普笑着说,“我正非常需要添置几件衣服。”

“只要你忠于职守,不像他们中间有些人那样成天跟姑娘们混在一起戏耍玩乐,我会照应你的,凯里。听着,你要学的东西很多,但你仍是有出息的。我会为你说话,你是有出息的。一旦时机成熟,我会设法让你拿每周一英镑的工资。”

菲利普暗自纳闷,不知还得等多久才能拿到每周一英镑的工资。等上两年?

菲利普看到大伯身上所起的变化,大吃一惊。上次见到大伯时,他身子还很结实,腰板笔挺,胡子刮得光光的,长着一张贪图口腹之乐的圆圆脸。但是,他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垮了下来,皮肤蜡黄,眼袋很大,身子佝偻着,显得十分衰老。在上次生病期间,他蓄起了胡须,走路的步子十分缓慢。

“今天我的身体不怎么好,”大伯说,那时菲利普刚回到牧师公馆,跟他一起坐在饭厅里,“炎热的天气搅得我心烦意乱。”

菲利普询问了一下教区的事务,同时端详着大伯,不知大伯究竟还能活多久。炎热的夏天就会要了他的性命。菲利普注意到他那双手多么瘦削,而且还不住地颤抖。这对菲利普来说倒是关系重大。如果大伯夏天就去世,那冬季学期一开学,他就可以回到圣路加医院去。一想到再也不必回林恩公司,他就心情激动。吃饭时,牧师大伯弓着背坐在椅子上,那位自从他妻子死后就来为他料理生活的女管家问道:

“先生,让菲利普先生切肉好吗?”

老头儿出于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体虚弱的心理,本想自己动手切肉,但一听到女管家的提议,便似乎高兴地放弃了切肉的尝试。

“您的胃口还真好呢。”菲利普说。

“哦,那倒是的,我一向吃得下东西。不过我现在比你上次在这儿的时候瘦了。瘦一点也好,我一直就不喜欢那么胖。威格拉姆大夫认为我比以前瘦一点倒是好事。”

饭后,女管家给牧师拿来一些药。

“把处方拿来给菲利普少爷看看,”牧师说,“他也是一名医生。我希望他能认为这处方开得不错。我曾告诉威格拉姆大夫,说你如今正在学习当医生,他应该少收点诊费。我要付的账单可吓人了。一连两个月,他天天都来给我看病,每来一次就要收五个先令。这笔费用真不小,是不是?现在他仍然每个星期来两次。我打算叫他别再上门来了,如有需要,我会派人去请他的。”

菲利普看医生开的处方时,大伯急切地望着他。处方上开的都是麻醉剂,一共两种药,牧师解释说,其中一种只有在神经炎发得无法忍受时才服用。

“我用药时十分小心,”他说,“我可不想染上吸鸦片的恶习。”

他根本不提侄儿的事情。菲利普猜想大伯生怕自己向他伸手要钱,就采用这种提防的方式,喋喋不休地对他诉说要付的各种各样的账目。在医生身上已经花去了那么多的钱,而付给药房的钱还要更多。再说他生病期间,卧室里每天都得生火。现在每逢星期天,他早晚都需要坐马车去教堂。菲利普十分恼火,真想对大伯说他用不着担心,他侄儿并不打算向他借钱,但还是忍住没说出口来。在菲利普看来,除了两件事——耽于口腹之乐和对金钱的贪婪欲·望之外,老头儿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一切乐趣。这样的晚年真是可怕。

下午,威格拉姆大夫来了。看完病后,菲利普陪他走到花园门口。

“你认为他的身体情况如何?”菲利普说。

威格拉姆大夫希望的是不要犯错,而不是把事做得正确,只要有法子,他绝不冒险提出明确的意见。他在黑马厩镇行医已经有三十五年了,享有为人十分可靠的名声,许多病人认为作为一个医生,要紧的倒不是聪明,而是为人可靠。黑马厩镇有一位新的医生——尽管他在这儿定居已有十年,但是人们仍旧把他看成没有执照的营业者——据说他非常聪明,可是有身份的人士很少请他去看病,因为谁也不真正了解他的情况。

“哦,他的身体如预期的一样好。”威格拉姆大夫回答菲利普的询问时说。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严重的毛病?”

“哎,菲利普,你大伯可不是个年轻人。”医生说道,脸上泛起谨慎的微笑,这种笑容似乎表明那位黑马厩镇教区牧师其实也不算一个老人。

“他似乎认为他的心脏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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