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就这样吧,我不想听你道歉。一切都过去了。”
也许她曾期望有更理想的解决办法,而今晚的情形无疑并不理想,哲朗想象着。但若没有今晚的谈话,自己也许逃脱不了和剧中人一样的命运—临死之前被妻子追问。
“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有事想问我吗?”理沙子低头问道。
“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眼睛的事情?为什么我知道你放弃美式橄榄球是因为这个?”
“啊……”哲朗点点头,“是想知道,虽然我大概想象得到是怎么回事。”
“你也只告诉了他吧?”
“只有他。”
“那不就得了。”
“是从他那儿知道的?”
“嗯。”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我们刚结婚没多久……你上班去了,不在家。他带着礼物来了,就是那时告诉我的。”
“那么久了啊?”
哲朗又一次觉得,女人的谎言极其持久。也许数十年对她来说并不长,因为无论如何,她已下定决心,只要丈夫还活着,她就不会主动说出来。
“为什么告诉他?”
“我本不愿说。最后一场比赛之前,他问我是不是眼睛不好,我否认了,可他不相信,让我去做视力检查。我只好说了出来。”
“他怎么知道的呢?”
“视线。选手之间用眼睛传递信号,我和他传球时距离最近,他好像注意到了我不正常的眼神。”
“毕竟你们是四分卫和跑卫……是吧?”
“正是。”
哲朗仿佛嗅到了当年那满是灰尘的房间的气味。中尾功辅说,应该告诉大家关于眼睛的事情,而哲朗坚决不肯。如果得知这一消息,造成那场事故的伙伴们一定会受到沉重打击。在如此重要的比赛之前,必须避免发生这种事情。
“即便如此,至少也要告诉领队和教练。不可能只用一只眼睛传球,必须重新考虑比赛的战术计划。”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改变战术呢?况且,只有靠传球这个办法才能战胜明天的对手。对方以攻为守,严阵以待,要对你进行集中攻击……没关系,我明天一定会传球。打了这么多年,虽然左眼看不清楚,我也能把球传到你手上。”
中尾明白哲朗坚定的决心,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嘟囔了一声“不要勉强自己”。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中尾好像也没有告诉别人哲朗眼睛的事。证据就是,迄今为止,哲朗还因当年那场比赛中有史以来最差劲的失误,被昔日的伙伴们嘲笑。
“为什么中尾告诉了你呢?”
“因为我对他发牢骚,说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放弃了橄榄球。我问他,男人的世界就那么重要吗?我还乱发脾气……其实我本来是开玩笑的口气,可他好像很认真。现在想想,可能是得到了这部戏的创作灵感吧。”理沙子拿起《金童日月》的小册子。
“果然是中尾写的。”
“正是因为想到这个,你才勃然变色,回家来了,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
若非中尾隐瞒了行踪,他也许不会那么想。中尾的失踪和这一系列事件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理沙子也是在看过《男人的世界》的故事之后,觉察到这些事件背后中尾的存在,才失去了接近真相的勇气。
“不会是偶然吧?”哲朗用试探的语气说道。
“很遗憾,不可能。”理沙子断言道,“刚才我也说了,这部戏中妻子的台词就是我说的话,就是我曾经对中尾说过的话:只要哲朗你不告诉我,我不会主动说出眼睛的事情。如果我要说,那一定是在你临死之前,在枕边追问你。”
3
第二天,哲朗翻看学生时代的名册,试着往中尾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中尾的母亲。哲朗没有去过中尾家,这还是第一次和他的家人交谈。
哲朗彬彬有礼地说出名字,对方马上就明白了。哲朗意识到学生时代的中尾曾对家人提起过球队的朋友,感到一丝欣喜。
哲朗表达了因联系不上中尾而非常苦恼的心情,对方答道:“啊,果然……连朋友也没有告诉啊,这孩子。”
“出什么事了吗?”
“是啊。嗯……不是什么好事,他前几天离婚了。”
“这我知道,就是在那之后失去了联系。”
“其实我们也一样。他离婚之后就和我们联系过一次,说要出去旅行一段时间,让我们别担心。”
“旅行?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什么也没说。他是大人了,我们做父母的啰唆个没完,只会让他心烦,所以就没多问。”
“啊。”
看来中尾连与家人的联系也断绝了。但既然说是旅游,终归是要回来的。
“冒昧地问一句,”哲朗知道自己很失礼,“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他本以为会惹怒对方,对方却只是沉吟:“这个啊……他没告诉我具体理由,不过,夫妻之间本来就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事嘛。”
听上去不像是在装糊涂,再追问下去未免太不明事理,也没有意义。哲朗敷衍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真有你的,连人家离婚的原因也问得出口。”从身后传来了理沙子的声音,她仿佛听到了刚才的通话。
“情况特殊嘛,哪里还顾得了礼貌。”
“我觉得中尾不会对家人说这些细枝末节。”
“嗯……也是三十岁的大男人了。”
“不,他和父母之间界线分明。”
“哦,是吗?这我倒没听说过。”
“他现在的母亲不是生母,小学的时候他父母离婚,母亲离家出走。中尾不讨厌后母,但始终无法从心底真正依靠和信赖她。”
“你听谁说的?那家伙可没对我们说过这些。”
“我是听美月说的。”
“啊……那倒是可以理解。”
中尾是个诚实耿直、心胸宽广的人,即使有人犯了错误,他也绝对不会责怪。哲朗一直认为中尾成长于一个充满了爱的幸福家庭,而事实恰恰相反。也许他人格的形成受到了成长环境的影响:过早地与生母分离,又不得不尽快适应后母。
作为朋友,哲朗在毕业十多年后才知道中尾有如此境遇,这让他不禁质疑自己和中尾之间的友情。
时钟的指针指向下午一点。他伸手取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你去哪儿?工作吗?”
“再去一趟中尾家试试看。哦,现在已经不是中尾家了,高城家,是吧?”
“我可不认为他妻子会告诉你什么。”
“不试怎么知道。”
哲朗走出客厅,向玄关走去。理沙子追了上来。
“哎,你还不肯放弃吗?”
“放弃什么?”哲朗穿上鞋。
“放弃寻找中尾。事情变成这样,我想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们随便插手干预,是不是不太好啊?”
“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听他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不会相信。”
理沙子好像还想说什么,哲朗在她开口之前走出了房间。
几十分钟后,他来到一栋白色房子前面,试着按响了门铃,但没有人应答。看来中尾的妻女果然已不住在这里,或许她们也以离婚为契机离开了,可能回了高城律子的娘家。对于母女三人来说,也许这栋房子太大了,也非常介意邻居的闲言碎语。但比起这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若继续住在这里,将无法消除孩子脑海中关于父亲的记忆。
哲朗回忆起高城律子怪异死板的表情,和她菲亚特车后座上橄榄球状的靠枕。她一定知道什么,不,大概她全知道。丈夫做了什么,即将做什么,她都知道。离婚并非她的本意,但别无他途,只好同意。一定是这样。哲朗推测提出离婚的必是中尾。
哲朗离开中尾家,向车站走去。
他一度考虑去拜访高城律子,但她不会说出真相。如果是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秘密,她也不必为保守秘密甚至选择离婚。
一辆空驶的出租车开了过来,哲朗立刻抬起手,心情开始有点忐忑。他焦躁地坐进出租车,说:“去新宿。”
他在丸之内线西新宿站下了车,一边对比记事本上立石卓的住址和电线杆上的门牌号,一边往前走,没多久就找到了一栋三层的旧公寓—长泽公寓。
上楼梯之前,他看了看楼下的信箱,找到了写着“立石”的箱子。他向内窥视,并没有看到堆积的邮件。
走上二楼,他来到通道里面的拐角处。他曾经担心立石卓—真正的佐伯香里也已经消失,但以刚才的情况看,应该还不至于这样。
哲朗按下门铃,屋内传来人声,然后门开了。
应门的是一位约二十岁的女子,及肩的头发染成鲜艳的金黄色,相貌平常。她不是佐伯香里。
“什么事啊?”她一边投来怀疑的目光一边问道。
“这里是立石卓先生的家吧?”
“是啊,不过……”
“立石卓先生在吗?”
“他去上班了。您是哪位?”她警惕的表情始终未变。
“我姓西胁,有点事想问问立石卓先生。您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工作吗?”
她没有回答,仰视着他,也许是在考虑这个人可不可信。
“你跟阿卓什么关系啊?他跟我说,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他在哪里工作。”
“我跟他没有关系,只是想向他打听别人的事。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请告诉我他在哪里工作吧。”
她稍作考虑后说道:“你有身份证之类的吗?”
“啊?”
“身份证。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驾照可以吗?”
她摇摇头。“驾照除外,能证明你工作单位的东西。名片也可以。”
哲朗从钱包里掏出驾照和名片给她看了,可她仍不满意。
“你这名片,除了名字什么都没写……”
“我没有工作单位,是自由职业者,从事与体育相关的工作。”
“你这种人找阿卓有什么事啊?”
“这跟你没关系。我在找人。”
她目不转睛地盯了哲朗一会儿,说“还是不行”,就要关门。哲朗迅速把脚伸进门缝。
“你干吗?我叫警察了!”她眼角上挑。
“事情闹大了,恐怕吃亏的是你们吧。阿卓的真名恐怕就瞒不住了。”
她吃了一惊,面露恐惧。
“我没打算破坏你们的生活。正因为不想强迫别人,才这样请求你。”
她踌躇了一阵,呼出一口气,放开手,说了一句“请稍等”,进屋去了。
哲朗保持姿势等待,没多久她就回来了。
“这就是阿卓工作的地方。”她拿出一张名片,是立石卓的。他供职于曲线有限公司,职务是设计师,公司位于中野区野方。
“你刚才说一定不会给阿卓添麻烦的。”
“我保证。我身边也有像他这样的朋友……”
她像是明白了哲朗的意思,默默点头。
“你是阿卓的……”哲朗一边推敲用词一边继续说,“夫人,是吧?”
“我们住在一起。”她答道。看来还没有加入对方户籍。现阶段要变更立石卓的户籍大概还很危险。
“祝你们幸福。”哲朗一边说一边抽出脚。女子嘴角的线条稍稍缓和下来。
哲朗从西武新宿线野方站出发,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环状七号线一侧的巷子里的曲线有限公司。立石卓的头衔是设计师,哲朗想象他的工作地点应该是设计事务所那样的地方,但眼前那座建筑物怎么看都更像汽车修理厂。几个穿着白色工装裤的男子正围着一辆汽车,像正在进行修理。
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看着面前桌上摊开的设计图纸,若有所思。哲朗走上前去。那人好像注意到了,抬起了头。
“打扰一下,请问立石先生在吗?”
“立石啊,应该在办公室。”
“哦,办公室……”
“在那儿。”
男子指着工厂角落,那里有一间隔出来的小屋。哲朗向他道谢,举步走去。
办公室里有三名男子,看到哲朗进来,他们一齐转过脸来。
“请问立石先生在吗?”
哲朗一边说一边和其中一个年轻人对视。此人一定就是立石卓,脸上看得出照片里那个站在圣诞树旁的佐伯香里的影子。不出“bloo”的相川所料,此人有几分像堂本刚。
哲朗走近,正要开口,对方却说:“出去谈吧。”
走出办公室,年轻人说:“我妻子刚打过电话。”说的应该就是那个金发女郎,想必她说可能会有一个姓西胁的怪异男人来访。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我明白,但我不能在这里跟你谈。”
哲朗感到困惑,听起来立石就像知道哲朗是谁一样。
“沿着前面这条路一直走,有一家叫‘树叶’的咖啡厅,请你去那儿等我。”立石的声音是标准的男声,不管外表还是动作举止都全然不像女人。
“‘树叶’啊,我知道了。”
离开工厂之前,哲朗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那辆工人们正在处理的车,刹那间他注意到,那辆车很像阿斯顿·马丁,但不是真品,大小也不一样,只是巧妙地复制了车身的外形。工厂入口处放着小宣传册,哲朗顺手拿了一本。
在立石指定的咖啡厅里等待时,哲朗打开了小册子,上面说曲线有限公司是专门制造汽车车身的。基本车体是国产车,在此基础上根据客户的要求安装各种各样的车身。拥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辆车对车迷们来说再好不过了,所以预约总是爆满。
他想起从佐伯香里的母亲那里听来的话—从事汽车设计方面的工作一直是香里的梦想。她已经实现了梦想。
也许她通过从佐伯香里变成立石卓这件事得到了幸福。能够从事自己梦想的职业,还有了可爱的娇妻。对她,不,对他来说,现在最恐惧的事一定就是失去立石卓这个名字。
喝完咖啡,哲朗看了看表,已过去近三十分钟了,立石卓一直没有出现。哲朗认为立石卓一定不会爽约,但也慢慢焦急起来。
他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定不会是立石打来的,他不可能知道号码。
“喂。”
“喂,qb,听起来精神不错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日浦!”哲朗不觉大喊一声,“你这家伙,现在在哪儿?”
“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谈。现在我希望你按我说的去做。”
“按你说的……”
“首先有件事要告诉你:立石卓不会出现了,佐伯香里自然也不会去。”
“啊?那……”哲朗握着电话东张西望。他觉得美月正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立石卓现在作为男人生活着。在他工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性别。也许今后他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克服。我不希望你去妨碍他。”
“不,我并没有要妨碍他的意思。”
“我明白,可很多时候,我们出于善意的举动却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你也明白吧?”
“那倒是。”
“我明白你的心情,咱们需要谈谈。qb,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要多少有多少。”
“你能来我指定的地方吗?”
“能见到你吗?”
“嗯,能见到。”
美月说要他去台场,在那里谈谈。
“你现在在台场?”哲朗问道。
“这个还真没法回答你,我们现在就过去。”
“你们?还有谁?”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待会儿见。”
“等等,我去台场哪里啊?”
“嗯……说到台场,那就是摩天轮了,你就在摩天轮附近等吧,我会联系你的。再见。”
“那我怎么联系你—”哲朗开口时,电话已被挂断了。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站了起来。
大概是立石卓联系了美月。有一个姓西胁的讨厌的人来找我,如何是好?他一定是这样说的。看来他们果然经常联系。
还有一个方法:回到曲线公司再去追问立石卓。哲朗没有那样做。他明白美月所言,也不愿去破坏一个宁愿变成别人而拼命努力活着的人的生活。他只想找到美月和中尾,知道事情的真相,仅此而已。如果美月肯见他一面,也就不必找立石卓了。
从野方去台场并不方便,要换乘好几次,还非常慢。美月没有指定时间,哲朗却想尽快到达。他走上环状七号线,再次坐进出租车,上车之后打了几个电话,取消了今晚的采访计划。
摩天轮在台场的“调色板小镇”里。今天并非节假日,可是这里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年轻情侣。
哲朗来到摩天轮前面时,大约刚过五点,天色已暗了下来。摩天轮前面等待的队伍越来越长,想来大家都等着观赏夜景。
约过了十分钟,手机再次响起。
“到摩天轮前面了?”美月突然问道。
“就在这里,你在哪儿?”
“别那么着急,qb。先排队坐摩天轮吧。”
“你们也来吗?”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正好,在摩天轮里面谈话也不会被别人听见。”
“知道了。”
挂断电话,哲朗走过去排队。前面的一对年轻情侣正牵着手开心地聊天。放眼望去,整个队列里没有比哲朗年纪更大的人,也没有像他这样一个男人独自排队的。
哲朗一边在弯弯曲曲的队列里随众人向前移动,一边不断环视四周,想象美月会从哪里出现,但一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终于到了自动售票机前面。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哲朗也买了票,一个人九百日元。走上台阶,摩天轮的吊篮近在咫尺。他开始着急了。自己一个人坐摩天轮毫无意义。
这时手机又响了。
“喂,是我。”
“啊,是不是要坐上摩天轮了?”美月说道。
“马上就排到了。你们在哪儿?快点来啊!”
“没关系,你别管我们,轮到你了就坐上去吧。一个人可能有点孤单,你就先忍忍吧。我挂了。”
“哎!等等!”
美月径自挂断了。
究竟要干什么?
哲朗兀自伫立,后面有人轻推他。一个年轻男子目光怪异地看着他。无奈之下,他迈开脚步。
检票的工作人员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您一个人吗?”哲朗嗯了一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表情非常不快。
摩天轮的吊篮一次可以坐六个人,哲朗两腿交叉坐在出入口的对面。面前就是东京湾,回头望去,身后是著名的电视台大楼。
手机响起,他迅速按下通话键。
“看来你已经坐上了。”
“哎!你这是在干吗?不是说要见面吗?”
“我没骗你。”
“那你让我坐这个破玩意儿想干什么?”
“qb,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时间说废话,应该谈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想和你面对面直接谈,而不是通电话!”
“别为难我了。好了,qb,我以这种方式给你打电话,只有一个原因:和这件事划清界限吧,我希望你不要再追查下去。”
“你这才是在为难我!我被牵扯进来这么长时间,搞得乱七八糟,你就让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接受所有事实?”
“把你牵扯进来,是我的错。我很后悔,对理沙子也很抱歉。”
“不用道歉,你只要告诉我真相就可以了。事件的背后究竟有什么?”
美月好像叹了口气。
“有什么……你一定也觉察到了。事件的背后就是为性别而烦恼的人们一生一世的赌注。”
“交换户籍这件事?”
美月又顿了一下。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连那个都看出来了。听说你去找了金童剧团的嵯峨,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来你又明白了香里和立石君互换身份的事情。真不愧是你啊,不愧是四分卫之王。”
“你那些同伴跟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你一定也想到了。”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摩天轮的吊篮经过了中点,回头可以看到东京的夜景铺陈开来。前面吊篮里的情侣耳鬓厮磨着坐在一起,小伙子搂着姑娘的肩膀。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美月说,“在当今世界上,难以生存的人们正要掀起一场革命,一场平静的革命,谁都不会注意到,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你也在打算和某个人交换户籍,在户仓房间里发现的户籍誊本就是为此准备的,是吗?”
“嗯,是这样。”
“你打算冒充某个人的名字生活下去?”
“还没有决定。交换户籍,必须满足许多条件:年龄,外貌越接近越好,经历也要相像比较好,方言、兴趣、嗜好最好都能相通;而最重要的,是要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所以必须完全断绝所有人际关系。即便如此,也还有问题:交换的时间必须相互吻合。这条路比我嘴上说的还要艰险许多。”
“说到底,就是最好尽量多地招募希望交换户籍的人?”
“就是这样。现在名单上登记的充其量也就二三十个人。而到现在为止,包括香里和立石,成功交换户籍的男女只有五对。一切都刚起步,革命才刚开始,所以更不能因为这些事受挫。”
“你刚才说二三十个人,光是收集这些,肯定就已经很困难了。全是靠口耳相传吗?”
“那样太危险了。因为就连有人在造谣,我都不希望传到当局耳中。我们的活动不引人注意,却很可靠。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要经过充分的调查之后才可接触。”
“怎么找出人选呢?大家一定都在隐瞒身份生活。”
“所以要准备一个容易聚集那类人的场所。”
“场所?”哲朗忽然想到了,“啊,对了,金童剧团的戏!”
“除了那个,还有很多不引人注意的活动。这个秘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也就没告诉你。所以,我当时虽觉得一直受你们照顾,悄悄离开不好,还是那么做了。”
“但我还是察觉了。”
“所以我才以这种方式把你叫来,为了请求你……”
“要对我说,我知道的这些事情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也是为了你好,跟这种事情有关联没什么好处。”
“我没打算要告诉别人,只想知道真相。”
“那你应该满意了,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全部。”
“怎么可能?户仓被杀一事呢?”
“那只是个跟踪狂。正如你所知,他拿着我的户籍誊本,是一个翻找香里的垃圾袋的卑劣鼠辈。我惩治了他,仅此而已。”
“听‘猫眼’的老板娘说,香里说她和你都不是凶手。”
美月叹了一口气。
“那种时候怎么可能说出真相?!”
“是你杀了户仓?”
“是啊,我都说过多少遍了。这件事非常简单。我只是害怕会牵连到同伴罢了。”
哲朗沉默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美月所言,但又不可能在这里追问她有什么证据。
“有件事想问你,”他说道,“关于中尾。他又是怎么牵扯进来的?”
美月没有立即回答。也许是忽然听到中尾的名字,她有些慌张。摩天轮的吊篮越过了最高点,可以看见高速公路上的车灯不断闪过。
“功辅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交给你们?什么意思?那是……”
“就是指绝不会让他遭遇不幸。对不起,现在我只能这么说。”
“那家伙现在在哪儿?跟你们在一起吗?”
“……在一起。”
“让我见他一面。如果不行,至少告诉我联系方式。”哲朗恳求道。可他马上感觉到,这样的恳求没有意义,美月不会回应。
“你是读了金童剧团的剧本,才注意到功辅也跟这些事有关系,对吧?”美月问道。
“是啊。”
“果然。他说过如果被你看到那个,会很危险。他说:‘qb如果看了,一定会察觉。’”
“那是中尾写的吧?”
“剧本是嵯峨写的,但想到这个题材的是功辅。他们俩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这个剧团的创设也与功辅有关。”
“交换户籍的事情也与他有关系?”
“算是吧。”
“当时在我家里,中尾假装很久没见到你了,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你们就一直在联系,对吗?”
“没错。虽不想骗你,但在那种场合,没有其他办法。”
旧情人的重逢—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却并非那么甜蜜。他们蒙骗西胁哲朗这个老好人,其实是在商议组织活动的事。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连中尾都必须消失?他又不是同性恋什么的,总不至于也想在户籍上做文章吧?!”
“功辅是正常的男人,但有时仍然必须隐瞒行踪。不,应该说正因如此,他才需要这样做。结婚之后成为丈夫,成为父亲,必须承担一些事情。”
“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这些……”
“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我能说的只有一句:你不能再跟这些事有任何关系了。我希望你能忘记这一切。”
摩天轮的吊篮持续下降。美月仿佛注意到已经没有时间了。
“等等,你现在到底在哪儿?无论如何,我要再见你一面!”
“我也想见你,想在你身边看你的脸。但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虽然有点寂寞,可是,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美月!”哲朗叫道。
一阵沉默后,电话那端微微传来了她的笑声。
“你叫我的名字了。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第二次。”
“你打算就这样跟所有人告别吗?家人,朋友,亲戚,都打算永远不再见面了吗?”
“各有各的活法。请你原谅。”
美月打算挂断了。哲朗觉察到这一点,慌张起来,不知不觉地在狭小的吊篮里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西边的停车场中间有两个人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现出来。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皮夹克,还有一个穿着大衣的长发女子。穿皮夹克的人无疑就是美月,正将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贴在耳边。那个女子可能就是香里。
两人看上去仿佛看得见哲朗一般,面对着他。
“日浦,站在那儿别动,我现在就过去。”
“你好像看见我们了,最后总算见到了啊。”
吊篮即将到达地面,可是这样就看不到美月她们了。
“站在那儿别动!”
“保重啊,qb,再见了。理沙子就拜托你了,她可是个好女人啊。”
“等等,日浦!”
电话挂断了。那两个身影被建筑物遮住,从哲朗的视野中消失了。
哲朗顿时觉得吊篮移动得太慢,他站在出入口旁下意识地原地踏步。终于到达地面后,他冲了出来,在一边谈笑一边慢行的人群缝隙中奔跑穿行,搭上电梯。他再次感到焦急的情绪,不能自已。
终于到达了停车场那一层。他奔跑着超过一对对情侣,冲出了停车场。
然而,美月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哲朗站在她们刚才站的地方抬头看着摩天轮,根本无法看清乘客的脸。
我倒是见到你了,可你没见到我啊。难道这样也可以吗?
他心中默默念道。